转眼就到了三月初。www.xinghuozuowen.com
盛京的春日很短暂, 却异常舒适。
舒清妩这段时候都在领着宫人学习处理宫事, 每隔两日去看望郝凝寒,日子倒也平淡。
唯一不平淡的是,萧锦琛最近不是过来景玉宫用膳就是留寝,舒清妩开始慢慢习惯生活里有另一个人这件事。
一开始她以为会很难, 但日复一日过下去,她才发现一点都不难。
他们毕竟不是曾经的他们了。
现在两个人坐在一起有商有量,萧锦琛从来都不藏着掖着,脾气好得让舒清妩颇为吃惊。
然而如此日复一日相处下来,舒清妩才发现, 他们也不是不可能温馨共处。
其实两个人身上还是有些相似的地方的, 他们都是自己孤单一个人长大, 年少时挣扎彷徨,年青时踽踽独行。
真实的他们, 其实都不擅长表达。
他们不会说情话、不会互诉衷肠, 也无法展现自己的体贴和细心。所以前一世的他们渐行渐远, 舒清妩现在想来, 或许曾经的萧锦琛不是没有动心过。
只是他不说, 她也没有用心去听。
不管当年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已经过上平静生活的舒清妩,都不打算再去追究。
两个人就这么平平静静过下去,其实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在舒清妩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这一日,舒清妩又领着宫人们在院子里打麻将。
因为推长城的机会增多, 宫里的小宫人们也练就出本领来,现在陪娘娘打麻将最起码能扛过许多轮,不会输得太利索。
周娴宁不是很会打,这会儿正跟云雾一起看舒清妩重新改过的折子,两个人时不时还要讨论一番。
之前太后说要把宫事交给她跟凌雅柔,也不是随便说说,这不,夏日的存水和防火事宜就分给了她们两个,让她们自己去操心。
这都是小事情,跟着舒清妩办过差的周娴宁很快就上手,现在已经像模像样。
舒清妩一边打麻将,一边觉得身心舒畅。
凌雅柔所求的神仙日子,似乎她也正在过着。
就在这时,庄六从照壁后面一闪而过,对周娴宁挤眉弄眼。
舒清妩:“……”
以为她看不见吗?那么大动静,遮掩个什么劲儿。
周娴宁放下折子,快步出了前院,不多时,她捧着个匣子回来,似乎很是随意地放回桌上。
舒清妩一看就明白,肯定是有事,不过事情不特别要紧,所以宫人们不着急给她说。
于是舒清妩便也不问。
等这一圈麻将打完,舒清妩一数自己竟然赢了二两银子,顿时开怀笑起来:“你说说你们,十文一番,都能让我赢这么多,下次可得努力了。”
云雾跟周娴宁不会玩,云桃根本没兴趣,魏巧枝一门心思都是布料和衣裳,也只有云烟能凑个手。
但云烟水平实在有限,只能将就着打。
“娘娘实在太厉害了,下回让这咱们些,才能玩下去。”云烟说着,把桌上的零碎分给小宫人,自己则陪着舒清妩回了寝殿。
舒清妩刚坐下来,云烟酒从小厨房出来,手上端了一碗玫瑰沙冰。
“刚小厨房用牛奶冰磨的,里面加了玫瑰酱,这边还有苹果、葡萄干和桑葚,娘娘且配着吃。”
说是一碗,其实那水晶盏只有巴掌大,上面堆的牛奶冰还没有苹果大,可怜巴巴几勺就能吃完。
舒清妩叹了口气:“现在你也要管我了。”
云桃认真道:“娘娘不能贪凉,眼看就要来月事,仔细要腹痛的。”
舒清妩就道:“好啦,知道了。”
她这边吃着玫瑰冰,那边周娴宁捧着匣子进来,打开呈给她看:“娘娘,柳州的家书。”
舒清妩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怕我上火?没事,这肯定是我三叔写来的,我倒是很想瞧瞧看。”
她放下银勺,用温帕子擦干净手,这才接过舒三叔的折子来读。
舒家三老爷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他没有大智慧,也无法为官一方,可若打理书院管好舒家上下事物,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舒清妩之前往家里去的那封家书因为二老爷太过生气,也拿给他看过,当时三老爷就明白,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这封家书在他安顿好家里之后,才迟迟送到她手中。
舒清妩坐直身体,认真读起来。
开篇第一句,三叔就说一年零八个月不见,不知她现在身体如何,是否还如同在家时冬日畏寒,又问她是否还是晚间不食,肠胃时常做痛。
紧接着,三叔又道她今岁就要二十,家里不能给她过生,让她在宫里照顾好自己,最要紧的就是身体康健,旁的事情都不需要她一个晚辈来考虑。
如此絮絮叨叨,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
舒清妩的眼底渐渐泛出泪痕。
那种思念和挂心,对亲人的想念,在漫长的岁月中累积到了极致。
舒清妩有些哽咽,可上扬的嘴角,却又昭示着她的好心情。
果然只有三叔的家书,才是值得期待的。
此时寝殿里安安静静的,周娴宁领着宫人早早退了出去,把整个寝殿都留给她一个人。
舒清妩翻过这一页超长的关怀和问候,才看到正题。
三叔其实不是一个如此感性的人,他也很少会这么罗嗦,大抵同她一样,因为经年未见,到底是有些不放心的。
这份对侄女的不放心,体现在了厚厚的一叠家书中。
舒清妩认真看下去,三叔说家里的事情他已经安排妥当,不需要她再关心家里,并且特别提到,家中银钱够用,完全没必要她一个外嫁女儿再去补贴娘家。
舒清妩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低头擦了擦略有些潮热的眼角,心里那些翻涌而出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三叔在信里写得很明白。
他说大伯一家的二堂哥去岁成婚,二姐姐也已经出嫁,家中现由大堂嫂管家,还算是平稳。
言下之意,这位大堂嫂很聪明,家里能稳住。
而她家中,因为她被封为丽嫔,州府的消息要比家中快一些,因此二个弟弟也赶着在开春时节进了县学读书。
当然,看在丽嫔娘娘的面子上,县学不收束脩。
能破格录取已经算是给舒清妩面子了,现在还不收束脩,显然这个县令很上道,大概才到舒清妩在宫里正是红火时,额外添一份香火情。
舒清妩取了张纸笺,在上面简单添了几笔。
人家不要,却不能不给,这个三叔大抵心里有数,但要给多少却没有准。
写完之后,舒清妩继续往下看。
三叔简单说了说家里其他的小事,又跟她说家中的书院近来有几个学生很出色,说不得三年后的大考能步步高升,入京参加春闱也无不可。
舒清妩回忆了一下,似乎三年之后确实有几个学生成绩很不错,因为都是寒门学子,当时萧锦琛还挺高兴来着。
这些内容都看完,已经写了五页,最后一页三叔就把内容又写回舒清妩父母身上。
三叔道她母亲如今正在家中盯着两个弟弟读书,父亲则被三叔安排了个书院的差事,让他教年少学生《礼记》,她父亲学识不行,但自己本身是个老古板,教学生背书倒是很有一套,倒也算是学以致用。
如此一来,父母两个都有事情做,就没心思再盯着舒清妩瞧。
最后三叔又道,因着她的关系,近来柳州城内很多媒婆上门,要给她两个弟弟相看亲事,只是她母亲眼界颇高,许多家的闺秀都被拒之门外,三叔问她对于此是否有些想法。
舒清妩想了想,在纸笺上又添了几笔。
如此又翻过两页,厚厚的一封家书来到了倒数第二页。
这一页不长,寥寥几笔,写得大抵都是三叔的心里话。
三叔跟她说:三丫头,你自小就是家里最聪慧的孩子,家中上下,唯有你读书学识皆是上品。你听话、懂事、自律、守礼,样样都很出色。
说句实在话,家中其他子弟,无论男女皆不如你。
便也正因如此,你母亲才把希望寄托于你一人身上,不停要求你努力做到最好,也不顾念你将来人生,坚持送你入宫。
看到这里,舒清妩浑身一抖,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眶滑落。
过去所有的不平和愤懑,皆在这简单的一笔一划里轻轻散去。
三叔继续写道:当时我跟你三婶是劝阻过的,只是收效甚微,你母亲已经把你报上县里,便也只能如此。
当时我看你神情淡漠,便知你也愿意为了家中付出,只这一份家族荣光,不应当由你一个小辈去背负。这是我们这一辈人的耻辱,也是我们无能的体现,现在你能获封嫔位,可我心里却越发难受。
为了今日,不知你要走过多少艰辛,亦不知你会遇到多少非难,看着你走上了一条最坎坷的路,作为长辈,寝食难安,愧疚不休。
舒清妩无声哽咽着。
这世间能有一人懂她,一切悲欢都有了意义。
最后三叔一字一顿写道:三丫头,既然既定不能更改,便只能如此坚定走下去。三叔希望你知道,家中有我们守护,你且过好你自己的人生,健康快乐就足够,其他一切皆是虚言。
舒清妩把这封沉甸甸的家书紧紧抱紧怀中,痛哭失声。
前世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那些委屈和绝望,全部在这一声声的痛哭里渐渐泯灭。
舒清妩的心跟着那一句句话语,重新绽放出无比耀眼的光华。
有时候,坚持太累了。
只需要一个契机,人就可以轻易放下。
舒清妩使劲点点头,对着遥在家乡的三叔,也对着曾经的自己。
“我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