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周遭一片沉寂。
店里的小二敲门进来,端上了一壶茶一碟小菜和一盘糕点,似是有意地瞟了了两人一眼。
卫明姝眼睛随着那小二的动作转动,没再去看沈轩。
周围的气氛降至冰点,只剩下那桌上摆盘发出的叮呤咣啷的声响。
眼见房门再次关上,卫明姝鼓起勇气道:“沈世子,事情既是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明姝想着还是说明白的好。
沈轩听闻,眼中闪过一丝错乱,却是下一瞬恢复平静。
他了然,她应当不喜欢他。
但他想娶她,不管如何,走到这步,总要去争取不是?
将沈轩的反应尽收眼底,卫明姝道:“若沈世子是因着宫宴上那番话,一时起念想要求娶,那明姝便如实相告,那日......”
话没有说完,对面之人打断了她,“卫姑娘可是有喜欢的人?”
她没有说话。
还确实有过,可如今不论他是否求娶,她都不该再去招惹阮家人。
房间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只剩那青瓷茶杯上还热气缭绕。
瞧着卫明姝的反应,沈轩却是长舒一口气,继续问道:“那卫姑娘可是讨厌我?”
“不曾,沈世子误会了,只是你我才见过几面,我同你不熟,也不合适。”
沈轩轻笑,没有接她的话,眉头舒展开,又问了她一个问题,“那姑娘昨日同我跑马,可觉得心里欢喜?”
卫明姝愣住,微微偏头,眨了眨眼。
她想过很多,但唯独没想到沈轩会这么问她。
可一想,几乎立即就有了答案——
她很高兴,而且很少有那么高兴的时候......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茫然地抬头,却对上沈轩笃定明朗的目光。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声音低醇又温柔,仿若那山涧般沁入人的心间,“既是觉得欢喜便好,这就足够了,何必考虑太多。”
这就足够了吗?
沉浸在刚才那句话中久久不能缓神,微微张口,想出口反驳,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有些慌了神,便听见那人继续说道:“我们小时候见过的,那日街头相遇,也不全然是为了拜访,在铁匠铺也并非是凑巧遇见,明姝还有什么想问的?”
卫明姝缄口不言。
她本来有许多话想同他说,有很多事要问他,但如今好似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他已是蓄谋已久,每一次的相遇都不是什么巧合。
只是她如今却有些惊讶,满腹疑团,“我们小时候见过?”
那眸光似是黯淡了一瞬,声音仿若遥远而缥缈。
“嗯,见过,很久之前。”
心尖震颤了一下,卫明姝盯着桌上的茶点,久久不能平复,也没再去追问他缘由。
杯中的茶渐凉,她恢复冷静,“世子既如此坦诚,那明姝亦有件事要坦白,我信世子是君子,无论如何,应不会将此事告之他人。”
她抬眼补充道:“世子不妨听我说完,斟酌一番再做决定。”
“但说无妨。”
“世子应知,我家情况比较特殊,今日我便坦诚相告,明姝的身子亦是......”
说到此,卫明姝闭了闭眼,眼下有一点酸涩。这种事就算她再看得开,同别人说也是难受的,她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我的身子亦是有些不好,明姝自知瞒不住,但具体怎么个不好法,当下也不想多言,若世子执意要娶,日后便知。”
沈轩怔住,一双剑眉紧紧蹙起。
他知晓她过得艰难,可他从未想过,她竟是身子不好。
对面那人神色仍旧平淡没有波澜,但眼中分明已经蓄满了泪水,他想也没想坚定道:“我不在乎。”
卫明姝仍旧苦笑,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她劝道:“世子,结亲乃是人生大事,明姝亦想结两姓之好,不想惹得最后相看两厌。我虽不能告诉世子全部,但有一点,我必须现在和世子说明白。”
强颜欢笑,深吸一口气,“以我的身子,今生恐难有子嗣,世子乃宁国公独子,当有后代延续沈家荣光,当真能不在乎?”
就算现在不在乎,那以后呢?
沈轩摇了摇头,盯着那双眼睛,俨然承诺道,“我不在乎。沈家亦不会在乎,我沈氏既能延续至今而依旧兴盛不衰,靠得绝不是我一人,也不会因我沈轩就断绝于此。”
仿佛被触到了心底深处,卫明姝桌下的手微微攥紧,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像是被拨动了一下,转而变成一种茫然。
“若明姝想有子嗣,大可以从旁支过继,若不想有,沈轩今生也绝不会因此而休妻。”他释然一笑,语气有些轻狂,“况吾之抱负,乃吾个人之志,无须后人继之,吾垂名青史,乃为国之大义,亦无关乎族姓。”
她抬起头,急切地想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些犹疑,却只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为她照亮了前路。
彷徨无措,却又隐约生出一些期盼,激昂澎湃。
面前这个人,与她以往所见的所有人,是不一样的。
她惯会阿谀奉承,揣度人心,可他不一样——
坦坦荡荡,让人束手无策。
“你当真想好了吗?可...你对我亦了解甚少。”她低头不敢直视那道目光,声音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如果我没你想象中的那样好怎么办。”
她大概明白沈轩为何会喜欢她,这样一个桀骜的人,又有那样一个英姿飒爽的母亲,应当是喜欢她明媚豪爽的模样,
可她从来不是表面那样,她与长缨将军完全是两种人,并不是他要寻的良人。
沈轩轻笑,“明姝既能与我这样说,想必已经是极好的姑娘了。”
他想他不会看错人,亦不会做后悔事。
从怀中掏出一只镯子,有些忐忑地走到对面,牵起姑娘的右手,将镯子套上她的手腕,“这个镯子,我早就想送予你了,那日我跑马赢了你,明姝应当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卫明姝没有拒绝,却仍旧低着头,指尖微动,触及到了那人掌心的温度。
雅间隔去了外面的嘈杂,唯有一缕缕清新的茶香在房间中弥漫,一声承诺,掷地有声,将那最后一丝彷徨拂了去,“吾真心求娶,无关其他,只愿此生执一人手,共赴白头。”
......
卫明姝下楼时,沉默不语。
总感觉心中有些沉甸甸的东西被卸下了一般,能够感受到背后那人灼热的目光,一直目送着她上了马车。
她今日来,本想着表个态,亦是想要一个承诺——
承诺如果之后两人闹得不好,能好聚好散。
可她没想过,他给的承诺好像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转动着腕上多出的那只成色极好的玉镯,闭上了双眼。
她有些动容。
或许就像那人说的,先不要顾虑那么多,把这日子好好过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
——————
之后多天,卫明姝也没有再往外侯府外跑,静静地在家等待着那道圣旨到来。
圣旨倒是来得快,仅过了两天,沈卫两家就接到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宁国公之嫡子沈轩,国之英才,厚德忠正,安平侯长女卫氏,风华正茂,娴雅端庄,今特此指婚,喜结良缘,家以和兴,国以和安,望二人同心同德,择良辰完婚。
卫明姝接过那诏书,仔细又端详了一番。
娴雅端庄......
抬头仰望,恰好看见两只黄鹂落在侯府的屋檐之上,鸣声悠扬婉转,随即飞上了树梢不见了踪影。
那道圣旨过后,卫明姝也安心待嫁。既是赐婚,纳采也不过是走个流程,找个媒人问过也就算定了下来,嫁妆也是早已为她备好,自是不用卫明姝操心。
按她阿娘说法,既然是定下了这门亲事,她只需要在家里安心养病,等着出嫁就好。
如今她最常做的,就是在家看看医书,给自己的婚服绣点花样。
时下世家勋爵的婚服自是不必自己亲制,绣花样也不过是图个吉利。
京城之人都以为,她是个男儿的性子,自不会去学女红这些,殊不知,她绣工是极好的,从前总是卧病在床,也只能在床上绣绣花,看医书来打发时间。
因着宁国公还要赶回北境,两人的婚礼便定在了七月初八,虽然时间紧了些,但总归两家都家底丰厚,倒也不怕筹办仓促。
卫明姝正坐在桌前,盯着那张刚送来的婚帖发呆。
“小姐,给你买的点心。”
回过神来,打开油纸包,发现里面除了平时惯买的枣糕,还多了些栗子糕和梅花香饼。
“这是?”
兰芝一脸欣喜的模样:“小姐,这是沈...姑爷给你买的。”
“姑爷?”
兰芝在一旁笑着说:“刚才去给小姐买枣糕,恰巧在街口碰到了姑爷,我还没来得及说,姑爷就付了钱。”
沈轩......
她又猛地想起来那日街头,那人问她喜欢吃什么糕点......
当时还以为这人是看上了哪家的娇贵小姐,急着上门去讨好。
卫明姝不禁微微叹息,其实她不喜欢吃这两样东西,只是知道京城的许多小姐们喜欢吃,她常买那家的枣糕,也仅仅是因为吃习惯了罢了。
筷子伸向那盘枣糕,随即顿了顿,又移向那盘栗子糕,轻轻咬了一口,眼中一亮。
味道倒是确实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沈世子终于会说点话了(鼓掌)
沈轩:再不说话没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