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宸长公主怜悯胞弟,请挚友谢侍郎前去教导他,谢侍郎由是与李悼结下了师徒的情分。
可李悼为人乖戾,性情难以捉摸,未必将这段情分放在了心上。他知晓她对谢侍郎的看重,也许存着用其牵制她的心思。
而北境有公主的旧部,谢侍郎去了那里可以做她的钉子。
秦安道:“也是,您阻景王就蕃,他前些日子亦上书附和薛首辅劝陛下选秀的奏折,只是未像他那样暗讽于您。”
许迦叶眉头微蹙,她不是什么好人,但李砚辞也绝非明君,他暴戾恣睢、大兴刑狱,视是非公允如无物,视谏诤之臣如仇雠,视天下百姓如鸿毛。
薛柏清被致君尧舜的志向迷了眼,看不清这一点,只瞧见了她这个“阉人”弄权。
路上歇了数次,许迦叶回到常宁阁时,夜色已浓如墨染。
秦安为她脱去了狐裘,递给宫人令其收好。
许迦叶移步至屏风后换了寝衣,走到榻边坐下,眉眼间难掩疲倦之色。
秦安立刻将她整个人笼在了被子里,递给她一个汤婆子,恭敬道:“督主,不如把张太医请来吧。”
许迦叶温声道:“不必了,你下去休息吧。”
秦安遵命退了出去,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将外间的内侍遣退,自己代为守夜。
夜半时分,狂风呼啸,门窗吱呀作响,不过片刻功夫大雨便倾盆而下,雨点敲打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秦安担心雨声盖住了许迦叶唤人的声音,因而格外注意,他竖起耳朵,依稀听见里头确有动静。
他撩开帘子,轻手轻脚进了里间,望见床上的许迦叶时不由吃了一惊,她脸上泛着病态的酡红,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上不来,急促地喘|息着,像是快要溺毙在被子里。
他快步上前探上许迦叶的额头,被烫得缩回了手。
许迦叶双目紧紧闭着,神情凄惶,口中发出细碎的梦呓:“殿下,回来,不要去……殿下……”
“督主!”秦安惊呼了一声,见许迦叶整个人像是刚被从水中捞出来一样,连忙用帕子擦去了她脸和脖子上的冷汗。
他遣人速去请张太医过来,又命人准备冰水里浸过的巾帕,接过后搭在了许迦叶的额头上。
冰……公主的手有些冰。
李乐衍一身戎装骑在马上,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她俯下身来,伸手揉乱了许迦叶鬓边的发丝。
“此次凯旋后,父皇会立我为皇太女,到时候没有人能阻拦你待在我身边,你会是我最信重的女官。阿叶,只有在我这里,你的野心才有出路。”
公主笑得潇洒而肆意,打马离去,背影消失在春风里。
*
李砚辞先张太医一步来到了常宁阁,雨下得这样大,许迦叶离开时又那样虚弱,他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李砚辞令众人不要作声,悄然入了阁中,在门口瞧见许迦叶的情状,他心凉了半截,听见她呓语着“殿下”,心中一恸,快步朝床边走去。
走到一半,他想起自己身上携了寒意与水汽,止步于一丈之外,对身后的贴身内侍刘采道:“去将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召来。”
不待刘采回话,秦安已跪伏于地:“启禀陛下,惯常为督主诊治的张太医已在来的路上了。”
督主只信任张太医一人。
李砚辞眸光微沉,许迦叶真是好样的,为了隐瞒女儿身连命都不要了。
她十五岁那年也是这样,被接回永和宫以后蔫蔫地躺在床上,不让别人近身,只要张太医。
只要李乐衍的人。
“去传。”李砚辞的语调不容置疑。他走到炭火旁将自己身上的水汽驱散,眼睛一刻不离床上的人。
刘采领命离去。
秦安依旧跪在地上,心想这样也好,那个张太医给督主下的都是猛药,能让一身沉疴之人服下片刻后便与常人无异的药丸能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不必请太医。”许迦叶细弱蚊蝇的声音自床上传来。
秦安迅速膝行至床边,为她换了额头上的巾帕:“督主,您醒了?”
腰椎的疼痛向上侵袭至头顶,许迦叶轻喘着阖上了眸子:“把药给我。”
秦安悚然:“您已吃了一枚了。”
许迦叶朝他伸出两根手指,疼痛又向指尖蔓延过去,她无力地垂下手,搭在了床沿上:“再喂我……两枚。”
她如今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竟还得昏沉着脑子和这个指使不动的属下讨价还价,秦安的胆子是愈发大了。
她不吃药哪里有精力应付李砚辞,那些太医见她势弱,怕是会遵从他的命令强为她把脉。
秦安到底不敢忤逆许迦叶,他正要动作时,李砚辞走到了床边,把他拨到一旁,又朝他伸出手,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药。”
李砚辞身上的水汽已经散去了,但周身似乎仍透着寒意。
秦安不愿背弃许迦叶,垂头跪在地上,将李砚辞的话当作耳边风。
“把这个忠仆拉下去打,什么时候在这房中搜到了药,什么时候停手,若一直找不到,那就打死了事。”李砚辞冷声道。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宫人上前来欲将秦安拖下去。
许迦叶心想秦安真是个蠢才,她身体不好的事早已人尽皆知,有什么可瞒的,用他的时候指望不上,用不着他忠心耿耿的时候他倒是支楞起来了。
她浅吐了一口气,半睁开眼轻声道:“劳驾陛下喂臣。”
秦安本欲挣扎,闻言不由愣住了,按住他的宫人在李砚辞的眼神示意下松开了手,秦安低垂着头,从床边的圆角柜中取出瓷瓶递给了李砚辞。
李砚辞接过瓷瓶,从中倒出了一枚丸药,轻嗅了一下。
室内的光线于对许迦叶而言还是太暗了,她看不清李砚辞的动作,只能瞧见床边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听见药丸碰撞瓶身的声音。
她以为他默许了,便微微张开了嘴,等着他喂。
李砚辞喉结滚动,俯下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