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岳阳出发前往若耶溪,路上要经过江州。
沐浴着一轮红色夕阳的余晖,舒颢、秦忘情和江峰青三人,一起策马奔驰在前往江州城的路上。
道路一侧是广阔浩淼的彭泽,另一边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匡山。
马蹄翻飞,一路疾驰,城门已然遥遥在望。
突然间,路旁的山林中连摔带滚地蹿出一个人,差一点就撞上了舒颢的马。幸好他反应迅速地及时勒住缰绳,险之又险地避免了一起踩踏事故发生。
那人穿着匡山宗的门服,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满脸惊恐不安的神色。
“你为何如此惊慌?匡山宗没出事吧?”
江峰青的第一反应,就是匡山宗是不是也出什么事了。毕竟魔派最近死灰复燃,一出接一出闹得很不消停。
“没……没事。”
少年嘴里说着“没事”,神色却紧张得要命。
眼前这三位年轻公子显然都是仙门修士,虽说是自己人,他却像看见了前来索命的活阎王一样,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秦忘情觉得莫名其妙,也问得直言不讳。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真的在害怕我们?”
“没……没有,几位公子,你们一定急着赶路吧,在下就不打扰了。”
少年一边说,一边匆匆忙忙地拔腿就跑,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作派。就像他们仨不是仙门修士,而是会对他痛下杀手的魔派人士。
秦忘情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地跟身旁的舒颢对视了一眼。
“什么情况?”
舒颢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纳闷不解。
江峰青觉得事情有异,于是跳下马拦住少年的去路,客客气气地拱手行礼。
“这位仙友,在下罗浮宗江峰青,看你脸上的神色不像没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妨直言相告。如果江某能帮得上忙,一定义不容辞。”
静渊公子江峰青,在修真界一向出了名的厚以待人、宽以处事。这个名号一报出来,少年脸上的惊恐不安果然大有缓解。
“原来是静渊公子,在下匡山宗弟子严维——不,我已经不再是匡山宗弟子了。”
严维咬着下唇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复杂之极。
秦忘情在一旁插了一句嘴,“为什么你不再是匡山宗弟子了?你犯了什么错,他们要把你逐出师门吗?”
“我没有犯错,但是我有原罪。我母亲是魔派中人,十六年前,我还未满周岁她就被杀了。如今仙门要肃清余毒,像我这种身上流着魔血的孩子统统都要死。父亲不忍心,就私下放我逃走。他交代我要赶紧走,逃得越远越好。彭泽萧氏的人很快就要到了,为了避免徇私行为,他们会亲自监督彭泽一带的各大世家宗派清理门户。”
严维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后,秦忘情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
“什么?这是哪门子的肃清余毒?哪个缺德鬼想出来的?”
“匡山宗是接到了彭泽萧氏的命令。他们一向特别憎恨魔派,凡是魔派中人一律杀无赦。与魔派沾上了关系的人,也多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诛杀魔派也就算了,毕竟杀的都不是好人。可这些有着魔派血脉的孩子,怎么能直接跟坏人画上等号呢?侯锋那种情况毕竟只是个例,不能拿个例当作普遍现象对待吧?而且出手就杀无赦,未免太狠了!实在是对他们不放心,大不了逐出宗门眼不见为净嘛!”
秦忘情忍不住要打抱不平,严维听了也是满怀的忧愤难平。
“我生于仙门长于仙门,从没跟魔派有过任何联系,也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如今仅仅因为出身就要被杀,我实在是不服,死也不服。”
“舒颢,难道仙尊不能出面管一管这种情况吗?”
秦忘情扭过头,询问起了一直没说话的舒颢。
严维听到这个名字,这才惊觉眼前这位白衣胜雪的清华公子,就是仙尊之子仙卿公子,顿时向他投去两道满怀希冀的目光。
“在下真是眼拙,竟没能认出仙卿公子。请问仙尊能够出面扭转这种局面吗?”
迎着严维满怀希冀的目光,舒颢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仙尊作为仙门至尊,主要管大方向、定大战略,联合七大名门一同致力于维护仙门的繁荣稳定。
像这种各大世家宗派清理门户的私事,仙尊实在没有理由去横插一杠子。
因为侯锋多年积恨的报复行为,导致两个仙门世家与宗派先后惨遭灭门之祸,搞得仙门上下人心惶惶。
彭泽萧氏顺势举起“肃清余毒”这面大旗,占据道德制高点大开杀戒,也让人无从反对。
七大名门中,彭泽萧氏是最恨魔派的。只要涉及到魔派的事,总是难免反应过激,也没法阻止。
别说仙尊不好出面说什么,就算说了萧浪也不会听。
毕竟他的年纪大、辈分高、资格老,是四大世家中最年长的一位宗主,就连舒穹也要礼敬三分。
况且眼下魔派死灰复燃,仙门正该是要同心协力的时候,可不能因为一点意见不合而失和,还是要顾全大局为重。
顾全大局往往意味着牺牲小我,也就是牺牲弱者的利益。
像这批有着魔派血缘的孩子,都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子弟。他们的出生就是原罪,现在也将死于原罪。
尽管他们并没有像侯锋那样双手沾血,但是他们有可能和侯锋一样,因为多年来被苛刻的遭遇,从而勾结魔派进行报复。
只要有这种可能性,那么杀光他们就是仙门首选的解决方案——杀人这种法子,一向最简单也最有效。
至于这些孩子们是否会被冤杀,可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要怪只怪他们自己的命不好,投胎技术太差。
在舒颢的沉默中,江峰青也想到了这些盘根错节难以处理的复杂关系,不由自主地一声长叹。
“仙尊管不了这类清理门户的事,更不可能阻止彭泽萧氏肃清魔派余毒的正义之举,对吧舒公子?”
“没错。严公子,你还是快逃吧!大局已定,不可逆转。”
舒颢的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般砸在严维心上,让他眼中刚刚焕发的一丝希冀光彩瞬间变得黯淡无比。
秦忘情愣住了:“不是吧?连仙尊都管不了?怎么会这样?”
江峰青现在没空解释那么多,他把自己的马匹让给严维,催促道:“严公子,别再耽误时间了!你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躲起来。”
严维惨然一笑:“我知道了,多谢静渊公子,在下就此别过。”
跃上那匹高头骏马,严维逆着江州城策马扬鞭地走了。一人一骑的身影带着难以形容的萧索孤寂,很快消失在残阳如血的落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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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城里,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江峰青牵着秦忘情的马,两个人并肩走在街道上,舒颢单独骑着一匹马,缓缓走在前面。
一路上,江峰青已经对秦忘情详细解释了什么叫“大局已定,不可逆转”,听得他十分愤懑又无可奈何。
“以出身定罪,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的确不公平,但眼下是非常时期,魔派余孽在利用这些身份特殊的孩子,对仙门的世家宗派进行内部攻破。仙门采取先下手为强的铁血手腕以绝后患,虽然狠是狠了一点,但也说得过去,仙尊不可能出面阻止。万一有其他孩子跟侯锋一样,投靠魔派又酿成灭门惨祸,哪怕只是一个,仙尊也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