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管氏,是仙门中的一个小世家。
十七年前,管家二公子管恪与芍药花妖香玉彼此钟情。趁着仙魔联姻的东风,管恪很快就正式迎娶香玉为自己的结发妻子。
幽明域一战后,修真界风向突变,仙门世家再容不下一位花妖夫人。
管恪不愿下毒手杀死刚为自己诞下女儿的爱妻,连夜送香玉离开了西溪。
然而,管宗主还是派人追上去,狠心诛杀了一直被他称赞有加的温柔贤惠的儿媳。
“恪儿,关键时候不能犯糊涂啊!整个仙门上下都在大义灭亲,要是唯独咱家把妖女放走了,那西溪管氏日后在仙门还有立足之地吗?你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害了全家。”
香玉之死让管恪大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终日借酒浇愁,但愿长醉不复醒。仅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就在一次酩酊大醉后果真没有再苏醒。
无父无母的管篱,从小由一位孀居的姑母抚养长大。这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加上自己膝下无儿无女,一直将她视若己出。
得知仙门要肃清余毒的坏消息后,姑母就像当年的管恪一样,连夜打发管篱逃离管家。
“阿篱,你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再回来。要知道,这里已经不再是你的家了。”
含泪辞别好心的姑母,管篱绝望又仓惶地逃离了西溪管氏。在逃亡的路上,她意外结识了严维。
同样的身世与同样的遭遇,让他们很自然地抱团取暖,一起在仙门的追杀下挣扎求生。
逃来岭南罗浮山避难,是严维的主意。
江州偶遇江峰青一行人,让这个聪明的少年意识到一件事,隐世门派罗浮宗,与仙门的其他世家宗派不太一样。
在全仙门喊打喊杀要肃清余毒的声浪下,罗浮宗的静渊公子和他那位小师弟,都流露出了对严维的不胜同情。
那日骑着江峰青所赠的骏马逃离江州后,严维拿定主意一路朝着岭南前进。途中意外结识了管篱,就带着她一起南下。
管篱最初还有些将信将疑,“维哥,咱们逃去岭南真的就会安全吗?”
“会的,至少要比留在江南一带安全多了。岭南是罗浮宗的辖区,而罗浮宗多年来一直是无为而治,门下弟子绝不会像其他宗门那样拿着鸡毛当令箭。只要咱们到了岭南后隐姓埋名安分守己,他们应该就不会轻易跟咱们过不去。”
严维和管篱逃入岭南后,一路上的追兵果然就少了很多,不再是风声鹤唳的不利局面。
大受鼓舞的严维干脆直奔惠州罗浮山,在山脚下找个小村庄安顿下来。
这里是罗浮宗的仙府所在地,一般的追兵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敢胆大包天藏在这儿。
就这样,昔日的仙门子弟隐姓埋名,摇身一变,成了罗浮山下梅花村的一对农夫农妇。
乡居生活十分枯燥单调,也免不了锄田种地的劳作辛苦。
但是,对于一路逃避各种追杀才侥幸活下来的严维和管篱来说,能够这样简简单单地活着,已然是人世间最大的幸运。
如果可以的话,严维希望自己和管篱能更幸运一点,在梅花村这块浊世净土中安度一生。活到垂垂老矣,含饴弄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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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日萧不畏意外出现在梅花村,狭路相逢后,严维自知再难逃脱,干脆豁出去了。
“姓萧的,这里是罗浮山,不是彭泽萧氏的地盘,你有什么权利在这里杀人?”
萧不畏傲慢之极地哼了一声:“魔派余孽,人人得而诛之。杀死你们两个是天经地义,难道玉衡尊或抱明真人,还会责怪我为民除害不成?”
管篱无比愤怒地反驳道:“怎么就是为民除害了?请问我们到底做过什么为害百姓的事?”
萧不畏一时无言以对,严维也愤愤不平地大声嚷了起来。
“我严维这辈子,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却仅仅因为出身就要被你们冠以魔派余孽之名诛杀。我不服!死也不服!”
“不管服不服,你们今天都死定了!要怨就怨你们投胎时不长眼,钻进了妖女肚子里。”
萧不畏此话一出,严维怒极反笑,而且是仰天狂笑,笑声中满是愤慨与讥诮。
“烈武君,这种唯出身论你自己心里信服吗?听说当年天玑尊想要过继一名族侄以承宗嗣时,烈武君曾经上过终选名单。最后无缘落选,原因之一就是你母亲出身不够好。请问这个理由你真心服气吗?”
萧不畏的脸色顿时为之一变。
当年落选天玑尊过继嗣子一事,一直是他心头不能触碰的逆鳞。他自己讳莫如深,旁人也从不敢当面提起。
严维反正是活到头了,才不管那么多,继续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就算无法说服萧不畏放他们一马,也能尽情发泄自己满心的愤懑不平。
“我和阿篱明明都是无辜之人,你们却因为出身非要置我们于死地。凭什么?出身并不是我们自己能够选择的,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像烈武君你这样仙门正道的世家子弟,只因为母亲是庶女,就天生不如那些嫡女生的儿子。你的资质明明不比他们差,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住口,竟敢如此大放厥词挑拨离间,你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萧不畏脸色铁青地抽出佩在腰间的灵剑,朝着严维当胸刺去。
严维本能地想要闪避,但他无论如何不是萧不畏的对手,就算是拼尽全力,也避不开那疾迅如闪电般的一剑。
“维哥。”
管篱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想替严维挡剑,严维则不假思索地抱住她一把转过身,用自己的后背心迎上那柄要命的灵剑。
虽然他俩都明知今日难逃一死,却还是本能地想要救对方。
眼看那锋锐无比的剑锋,即将一次穿透两个人的心脏时,一柄青湛湛的飞剑突然如灵蛇般横空刺出,一把格开了萧不畏的灵剑。
飞剑在空中盘旋一圈后,如识途老马般青光一闪,自动插回主人秦忘情佩在腰侧的剑鞘中。
“烈武君,你们彭泽萧氏不是来协助缉妖的吗?怎么在罗浮山下对普通百姓动起手来了?”
萧不畏昨日上山拜访抱明真人时,见过站在他身后的徒弟秦忘情。
罗浮宗的弟子个个都颇为不俗,而这位英俊少年尤其出类拔萃。譬如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令人过目难忘,印象深刻。
“秦公子误会了!这二人并非普通百姓,均为妖女所生,是仙门肃清魔派余毒的对象。当初两家清理门户时,都让他们侥幸逃脱了。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被我意外撞上了,自然要将他们就地正法。”
秦忘情已经认出了严维,没想到江州一别后,他居然躲到罗浮山来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其聪明的选择。
严维原本已经准备受死了,一见秦忘情意外出现,他满腔的愤慨不平,再次如火山爆发般往外喷涌。
“秦公子,在下匡山宗严维,她是西溪管氏的管篱。我们虽是妖女所生,但一向与人为善,从不作恶。凭什么因为一个根本无法选择的出身,就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仙门素来以正道自居,视魔派为邪魔外道,可是这种不问青红皂白的滥杀行径,与魔派又有何区别?”
“住口,越说越不像话了!竟敢把仙门与魔派相提并论,简直胆大包天。”
萧不畏怒吼着打断了严维,他身旁的管篱却倔强地扬起脸接着往下说。
“他说错了吗?这种不问良莠一律铲除的冷血杀戳,算哪门子正道之举?我们都已经躲到乡间种田为生,只想平平安安活下去,你们却非要苦苦相逼不肯给一条生路。天地之大,为什么就容不下两个妖女生的孩子?为什么?”
萧不畏被问得哑口无言,本能地又想拔剑相对,被秦忘情一把按住了。
“烈武君,这里是罗浮山,罗浮宗的仙府所在地,不容外人轻易杀生见血。”
“那秦公子的意思是?”
“这二人就交由罗浮宗处置,烈武君还有要事在身,别再耽搁了,恕在下不远送。”
秦忘情客客气气地拱手施礼送客,萧不畏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这里不是彭泽萧氏的地盘,轮不到他喧宾夺主,只好悻悻然地拂袖走人。
走出很远后,萧不畏的心头还反复盘旋着严维刚才说的那些话,就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听说当年天玑尊想要过继一名族侄以承后嗣时,烈武君曾经上了终选名单,最后却无缘落选,原因之一就是你的母亲出身不够好。请问这个理由你真心服气吗?
——像烈武君你这样仙门正道的世家子弟,只因为母亲是庶女,就天生不如那些嫡女生的儿子。你的资质明明不比他们差,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萧不畏自然是不服气的,也认为这样不公平。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并没有能力推翻这个多年来约定俗成的森严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