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飞云顶笼罩在一片白色纱幔似的雾气中。
秦忘情独自一人晨起练剑,青湛湛的剑芒,在白雾中如一道道电光般闪来闪去。
如果江峰青也在的话,他们会一起对练。他的剑术就是师兄手把手教会的,精湛程度也是师兄陪练出来的。
一只灵笺化成的白鸽振翅飞近峰顶时,朝阳的第一道阳光刚刚射出地平线,为层峦叠嶂的罗浮山镀上一层瑰丽色彩。
无意中瞥见那只传信的白鸽,秦忘情心中无端端有些不安,因为这只信鸽出现的时间有点太早了。
最近,罗浮宗派出十几队人马前往岭南各地缉妖。
各个缉妖小分队每日辰时会放出白鸽传信,飞回白云乡外向抱明真人汇报头天的种种情况。
眼下还是太阳冉冉初升的卯时,怎么就有一只白鸽飞来了罗浮山?
如果把它的飞行时间也算进去,那它被放出来传信时,一定还是后半夜时分。
虽然尚不清楚这只白鸽是从岭南哪一个州县飞来的,但是一反常态的半夜报信,显然昨晚某地一定发生了很不寻常的事。
秦忘情猜测道:难道是大妖终于被发现了?不知缉妖行动是否顺利?妖怪有没有伏诛?师门有没有人受伤?但愿一切顺利,白鸽送来的是好消息。
一连串的问题让秦忘情无心再练剑,他轻盈如燕地御起飞剑,跟着那只传信的白鸽,一起飞回了峡谷深处的白云乡外。
白云乡外,抱明真人和含净真人居住的素冰居。白石垒成的山房有如雪洞一般,家俱陈设也十分简洁素雅。
每天起床后,抱明真人习惯先打坐半个时辰,含净散人则独自在前庭练剑。
一套剑法才练到一半,一只白鸽翩翩飞来,落在她摊开的掌心中,化为折成纸鸢状的信笺。
对于这只来得格外早的传信白鸽,含净散人也同样心怀隐忧。
她飞快拆开信笺一看,瞳孔瞬间紧缩,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
“师兄,师兄……”
格外凄厉的叫声,就像被人扼住了脖子正在垂死挣扎的鸟雀,让正在内室打坐的抱明真人听得悚然一惊。
“师妹,出什么事了?”
含净散人并不是那种咋咋唬唬的性子,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呼小叫惊慌失措。
这几十年来,抱明真人从未见过妻子有任何失常的神色,此刻她一反常态的惊呼,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抱明真人冲到前庭时,原本等在素冰居外的秦忘情,也听出师娘的声音不对劲,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闯了进来。
“师娘,您没事吧?”
含净散人灰白着一张脸,双手颤抖着把那纸信笺递给丈夫。
抱明真人接过去一看,没看上两行就浑身剧烈一震,震得信笺都从指缝间滑了下去。
一把接住那张滑落的信笺,秦忘情低下头匆匆扫视了一遍。
跃入眼帘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箭矢般密密射来,扎得他一双眼睛生疼,一颗心血肉模糊。
“什么?师兄他……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萧不凡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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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的明亮阳光下,萧不凡一动不动地躺在被鲜血染红的草地上。平日那双总是锐利如剑的双眸变得神采全无,就像一个活死人。
昨晚在大庾岭,萧不凡与弥紫君狭路相逢。
她利用鬼道术法召来无数阴兵助阵,他势单力薄难以对抗,就放出烟花弹求援。随后江峰青火速赶到,与他一起并肩作战。
然而,两位琅琳公子再怎么实力不俗,终究是敌众我寡,如海浪般层层涌来的厉鬼一直杀之不尽。
虽然他们动用了各自携带的一张召雷符,却都没能劈中比泥鳅还要滑不溜丢的弥紫君,也就遏制不住她继续召来阴兵发动声势浩大的进攻。
江峰青熟悉地势,见势不妙就带着萧不凡且战且退,退往梅关关楼南面的一处山谷。
那里有一座古寺六祖庙,供奉神灵的寺庙,一向是鬼魂不敢涉足的地方。
弥紫君看出了江峰青的用意,不想让他们有机会溜进寺庙,姽婳伞舞动得更急,无数阴兵如无数黄蜂般密密麻麻涌向他们。
“萧公子你先走,我来殿后。”
萧不凡成功飞上六祖庙的屋脊时,负责殿后的江峰青却被厉鬼缠住了。大鬼小鬼如叠罗汉般一层层叠上来,他已经无力再杀出重围。
“萧不凡,江峰青的情况不妙,你不打算出来救人吗?”
弥紫君的话音未落,江峰青就断然一声大吼:“别出来,我已经没法脱身,没必要再搭上你。”
这是江峰青说的最后一句话,接下来他就被潮水般的厉鬼淹没了。
萧不凡筋疲力尽地趴在屋脊上,绝望目睹着那些厉鬼七手八脚地撕开他的皮肉;挖出他的内脏;咬碎他的骨头……
猛然闭上眼睛,他不忍心再看下去,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口腔里弥漫开了浓浓的血腥气。
弥紫君的声音一直响在他耳畔,无限的娇柔动听,也无限的冷酷无情。
“萧不凡,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江峰青死,自己却躲在里头不出来救他吗?”
“萧不凡,见死不救可不是什么仙门正道之举吧?何况人家还是因为赶来救你才落到这种地步,你袖手旁观置之不理,良心上过得去吗?”
“萧不凡,看来你这人根本就没有良心。江峰青因为救你而死,你却像只缩头乌龟似的躲起来不露面。什么风霆公子,以后不如改名叫龟缩公子好了!”
以萧不凡一惯的暴躁脾气,本来很难忍受这样的言语挑衅。
但是江峰青临死前的那句话,却像一枚钉子般死死钉住了他,让他没有头脑发热地逞匹夫之勇。
——不行,我不能冲动,如果我现在冲出去送死,就中了弥紫君的奸计,江峰青也就白死了。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找机会杀了这个魃鬼替他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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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秋日艳阳温暖明亮的光芒,舒颢一人一骑穿过梅关古道的关楼,踏上了这条崎岖曲折的驿道。
路过一处茂林时,舒颢猛地一把勒住了马缰。凭借敏锐的感觉,他察觉到这地方有些不太对劲。
空气中有残余的森森鬼气,还飘荡着一缕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奇怪,岭南明明有大妖出世,怎么大庾岭上没有妖气却有鬼气呢?难道是鬼族中人听闻大妖出世一事,特意跑来与之会合吗?
循着那缕血腥气,舒颢策马来到一座古寺旁,发现了躺在草地上的萧不凡。
他一副浴血苦战过的狼狈模样,身上有不少外伤,脸色异常苍白,神色也十分疲弱。
“萧公子,你没事吧?”
舒颢翻身下马,一边扶起萧不凡,一边询问道:“出了什么事?何人伤了你?”
萧不凡坐直身子后,目眦欲裂地恨恨有声道:“伤我的人是弥紫君,她还杀了江峰青。”
舒颢再怎么少年老成,听到这个噩耗时还是难免神色为之一变,失声道:“什么?江公子死了!怎么回事?”
讲述起昨夜在大庾岭发生的种种时,萧不凡的声音艰涩得就像锈掉的齿轮。
尤其是江峰青被厉鬼争相吞噬碎尸万段的那一幕,他唇齿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要十分艰难地硬挤。
“他的尸首……已经没了,就剩下……这滩血……和这把剑。”
江峰青已经尸骨无存,原本七尺高的大好男儿,如今唯余一滩血污。失去主人的灵剑浩然就斜插在血污中央,剑鞘掉落在一旁。
发出那只传信的白鸽后,萧不凡后一直守在这里,等着罗浮宗的人过来“收尸”。
舒颢动作僵硬地低下头,注视着那一大片已然发乌发紫的血渍,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如暮色般在心底弥漫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