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飘渺峰脚下的暗记,弥紫君一路马不停蹄地从妫州赶往金陵城,找到了桃叶渡附近一座闹中取静的私宅,上面挂着“金府”的门匾。
深碧的遥天上,明珠似的一丸圆月,已经升得老高了。
在泠泠月华地映照下,庭院深深的金府,给人一种格外清幽宁静的感觉。前庭后院都空无一人,唯有上房里亮着灯,微红的烛光摇曳如梦。
一角玫紫色的裙摆,轻盈拂过落满梅花的石阶,弥紫君走到亮着烛光的雕花窗棂前,隔窗轻启玉齿。
“风将军,是你吗?”
片刻后,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袭织金长袍的金公子当门而立,对着弥紫君抱拳行了一个礼。
“弥夫人,你终于来了。”
弥紫君出乎意料地一怔:“你是谁?”
金公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高右手随意一挥,整条胳膊突然变成一只巨大的羽翼,很快又恢复为人类的臂膀。
倏忽一现的巨大羽翼,却让弥紫君的记忆有所触动,她脱口而出地问:“你是抟风?”
“没错,我是抟风。”
弥紫君满脸掩不住的惊讶之色。
“抟风,当年你跟在风将军身边传讯送信时,还是一个尚未修成人形的小妖,如今已经化形为人了。短短十六年的时间,你的修炼进度是如何达到这般突飞猛进的?”
“因为——风将军把她的内丹留给了我。”
“什么?”
弥紫君大吃一惊,“那风将军她岂不是……”
金抟风神色沉郁地闭上眼睛,微微一点头:“是,风将军十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
长夜漫漫,烛火焰焰,灯下话前尘,恍如一梦中。
金抟风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被他讲得干巴巴的。但一双凌厉的丹凤眼,却在简单的讲述中一再水气弥漫。
十六年前,风陵菀受伤后被金雕抟风驮着飞离了幽明域。
然而她的伤势不轻,根本撑不过接下来最难渡的千年雷劫,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风陵菀不想就这样白白死去,决定将内丹剜出来给忠心耿耿的抟风,叮嘱他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潜心修炼。
“抟风,你将我的内丹炼化为己有,就能得到我这千年来积累的全部真元与修为,也算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没有浪费。”
可怜的小妖当时都懵掉了,“不行,风将军,您不能这么做……”
剜出内丹不但是痛苦万分的一件事,而且失去了内丹后还将魂飞魄散,再也没有机会转世投胎。
风陵菀厉声打断道:“抟风,我横竖是要死的人,不想白白浪费这颗宝贵的内丹。你听我的话,好好炼化它,以后妖族就靠你了,明白吗?”
金雕抟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风陵菀不只是要给它一颗内丹,还要将整个妖族都托附给它。
一份泰山压顶般的压力沉沉压下来,几乎要压垮连人形都尚未修成的小妖。
然而,别无退路的抟风只能咬紧牙关迎难而上,拜倒在风陵菀面前,一字一顿地慎重承诺。
“我明白了!风将军请放心,抟风日后一定会竭尽全力庇护妖族。”
.
烛影摇红,如梦如幻,一如那些如同梦幻泡影般的前尘旧事。
“所以,风将军果真如仙门猜测的那样,早已不在人世了!”
听完金抟风的讲述后,弥紫君满心又是悲苦又是不解,蹙紧了两道柳叶双眉。
“仙门还一直以为是风将军救走了云飞渡,可那晚却是你驮着风将军一起逃离了幽明域,根本没有见过云飞渡。这就奇怪了,他一个七岁小孩当年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云将军的哪位下属救了这位小公子吧?”
“云将军的副将卢伏威当晚也被杀了,其他下属能力均不如他,连自保都难,又如何能在仙门精锐围剿的情况下,带着一个七岁小孩逃离飘渺峰呢?”
弥紫君还是想不通,金抟风猜测道:
“明闯是肯定闯不出去的,应该是有什么密道之类的吧?总之云飞渡当晚没有被擒,几个月前又在凤凰山重新奏响了魔音贯耳。他活下来了是铁一般的事实,不是吗?”
“这倒也是,就是不知他究竟躲在何处,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弥夫人,你联系不上他太正常了。因为你在飘渺峰下留的暗记他根本看不懂,当年他毕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对于魔派的联系方式完全不了解。”
“抟风,那你有关于云飞渡下落的线索吗?”
“云飞渡的线索我没有,但是我今晚刚在秦淮河遇见了一个人,她也在苦苦找云飞渡。你猜是谁?”
弥紫君急不可耐地催促道:“谁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
金抟风揭晓谜底道:“云飞渡的姐姐——云浮月。”
“什么?云浮月还活着!仙门不是说,早在幽明域沦陷当晚,云夫人就带着女儿双双自尽了吗?”
金抟风冷冷一笑,笑容中满是讥诮与鄙夷。
“仙门那些敢作不敢当的伪君子,当然要用这种鬼话来粉饰太平了。云夫人当年才没有带着女儿自尽呢,而是被秘密掳去了瑶池不遥。”
弥紫君一听就明白了,她生前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对于云氏母女的遭遇很容易共情,无法不恨得银牙暗咬。
“所以凌虚舟那个混帐王八蛋,这些年一直把她们母女俩藏在瑶池不遥,可着劲儿糟踏是吧?”
“云夫人应该已经去世多年,因为她来到瑶池不遥后很快就消失了。而云浮月则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就忘了自己的身世,乖乖当起了瑶池仙子。两年前,她才开始恢复一些零星的记忆。直到云飞渡重现凤凰山的消息传遍仙门后,就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紧锁的房门,她终于想起了一切。”
“她想起了一切后,就设法从瑶池不遥逃出来找弟弟吗?不对,这不可能,她是绝对逃不出来的。”
瑶池不遥可是西玄宗仙府,除了无数修士的明哨之外,还有不少符咒与阵法在暗中护卫。
作为一个毫无灵力的瑶池仙子,云浮月绝无可能独自逃出来。
金抟风大有深意地道:“弥夫人,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云浮月到底是怎么离开的瑶池不遥。”
.
那一夜,凌卓殊拔出腰间的佩剑尽欢时,云浮月毫无惧色地引颈就戮。
不料他并未朝她挥剑,而是将灵剑掷上半空,再一把搂着她的细腰飞上剑身,带着她一起御剑飞离了西玄山。
西玄山位于襄州,襄州地处汉水中游,水路交通十分方便。凌卓殊御剑飞往的地点,是襄州城的东津码头。
深夜的东津码头十分冷清,除了横七竖八泊在江边的船只,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更夫的梆子声随着夜风远远传来。
“你马上离开襄州,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要露面。否则……你是聪明人,后果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
凌卓殊的声音冷冷的,貌似毫无温度,却让云浮月早已冰封多年的心闪过一丝微温。
“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不杀弱女子。”
简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后,凌卓殊从随身的乾坤袋里掏出一只荷包,又翻出一块桃木护身符塞进去,然后把荷包扔给云浮月。
“这里头有点散碎银子和两张大额银票,还有一块护身灵符。你带着它们上路,足以保平安了。快走吧,别再让我见到你。”
话音未落,凌卓殊已经重新御起灵剑飞向夜空,人如纸鸢般飘然远去。
云浮月仰起头,眺望着那抹远去的身影,一双秋水盈眸的眼睛里,闪过一缕异常复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