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颢自己也分身乏术,因为卫渊和令修正围着他说话。说的都是极尽吹捧之辞,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人间无有能比肩者。
“舒公子,多日未见,公子的风采更胜往昔,越发超逸脱俗了!”
“舒公子真不愧是《琅琳公子谱》的榜首人物,仙卿公子的雅号,果真名不虚传!”
“前不久我读了一首东坡居士的诗: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首诗,岂不正是舒公子的真实写照嘛!”
“卫兄,我听完你念这首诗也深有同感呢!除了舒公子,这世上还有其他人能配得上东坡居士这首诗吗?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可不是嘛,《琅琳公子谱》虽有九人上榜,但是仙气满满的仙卿公子,唯有榜首的舒公子一人能获此殊荣。其他人都是没法跟舒公子比肩的。”
正堂中间上首,摆着一张雕花紫檀木的主座,那是闻安澜的宗主之位。
卫渊和令修一边一唱一和地捧着舒颢,一边时不时用眼神斜一下已经坐在主座旁的闻非泛和陆漫行。
发现他们的神色明显不豫后,他们就故意说得更加大声了。
舒颢不是傻子,已经听出这二人分明是想通过捧他踩别人,而且那个别人他也不难猜出是谁。
游拂同样是心思剔透的人,忍不住微微皱眉。
他俩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面的凌卓殊已经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阿渊,阿修,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我以前还请你们喝过酒呢,怎么现在只知道围着阿颢往死里夸,也不过来夸夸我?论仙气满满我固然比不过他,但我好歹也有其他优点吧?快点快点,快想点赞誉之辞出来,也把我好好夸上一夸,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被凌卓殊这么强烈要求的“求夸奖”,卫渊和令修不得已,只好换了一个吹捧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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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城宗主闻安澜的五十大寿,虽然没有举办盛大隆重的寿筵,但是仙门各大世家宗派都派了重要子弟前往送贺礼,隔断红尘当天还是要设宴答谢的。
赤城山下,天台县的几家大酒楼,这日都是宾客满堂。
隔断红尘中聚集了仙门不少重要人士,他们的随行人员都留在了山下,由赤城宗统一出面安排在几家大酒楼用午膳。
某家酒楼里,一批仙门修士正推杯换盏地喝着酒,有位面覆轻纱的红衣女子抱着一张丝桐琴,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
有位已经半醉的修士,借着酒劲儿大喊道:“小娘子,你是来卖唱的吗?给大爷唱一曲十八摸吧!”
一阵暧昧的哄笑声轰然响起,红衣女子却并没有露出丝毫羞赧忸怩的神色,面纱外的一双眼睛冷静如寒星、似冰泉。
“小女子云浮月,有一曲家传的魔音贯耳,想请诸位仙修鉴赏一番。”
有如一鸟如林,百鸟压音,满堂如淤泥般让人觉得黏糊恶心的哄笑声,一瞬间集体消音,所有人都露出同样无比惊愕的神色。
一位修士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反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是云浮月——魔将云望川的女儿云浮月?”
“正是。”
另一位修士回过神来反驳道:“不可能,云望川的妻女,早在幽明域沦陷当晚就已经自尽身亡了!”
“我和我娘当年根本就没有自尽,一切只是凌虚舟的信口雌黄。他用这个说辞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秘密将我们母女二人掳去了瑶池不遥。”
西玄宗主好色天下皆知,凌虚舟费这么大的周折,将魔将妻女掳去瑶池不遥是为什么,每个人听了都心里头明镜儿似的。
满堂的仙门修士面面相觑片刻后,有人断然否认。
“仅凭你的一面之辞,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就是云浮月?相信你说的话就是事实?你一定是在居心叵测地中伤瑶光尊。”
“对,三言两语就想中伤瑶光尊,当我们大家都是傻子吗?你肯定不是云浮月,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大家将其拿下一审便知了。”
几位仙修摩拳擦掌地想要对云浮月动手时,她已经姿态轻盈地掠上横梁坐定,手拂琴弦弹奏起了魔音贯耳。
杀气凛冽的音调一响起,在场的修士都蓦然一凛,有人失声道:“啊!真是魔音贯耳,她真是云浮月。”
在这家酒楼里用膳的修士都来自三等世家,也是今日来赤城宗送贺礼的世家中最末一等。
其余的小世家小门派,都没有资格前来叨扰。
三等世家的门人修为,在修真界算是中游水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面对奏响魔音贯耳的云浮月,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有能力一边运用灵力屏蔽魔音,一边拔出灵剑不约而同地刺向她。
然而,一条黑影如鬼似魅、迅疾绝伦地突然斜冲出来。
双掌锐利如爪,一把插入当前两位仙修的胸口,直接抓住两颗心脏用力一拽,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有人骇然道:“天啊!他……他他……不是静渊公子江峰青吗?”
另一人跺足道:“什么静渊公子,他如今已是鬼公子了!”
江峰青神色呆板地机械出声:“我是鬼士江峰青,誓死效忠弥夫人。”
云浮月冷冷一笑。
“弥夫人猜到你们会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女子,所以把她二次炼化的鬼士借给我防身。江峰青,给我狠狠教训一下这帮轻薄无礼的家伙。”
一位仙修也喊道:“大家一起上,赶紧把他们降服了。”
酒楼里的仙修想要以多胜寡,结果却发现这一魔一鬼并不好对付。
云浮月扰乱心神的魔音贯耳不绝于耳,江峰青血腥残忍的掏心手无一落空。
他们既要运用灵力屏蔽魔音贯耳,又要使用灵剑在江峰青手下求生,一心二用难免被逼得有些捉襟见肘。
有人声嘶力竭地嚷:“快,快放信号求救。”
信号根本就放不出去,因为酒楼屋顶上停着一只金雕——雕妖金抟风也跟过来当压阵人物。
这可是云浮月在修真界的首秀亮相,当然要力保万无一失。
雕妖的翅膀一振,一阵灵力波当空压下,像看不见的罩子般罩住了整间酒楼,烟花弹还没飞出窗口就被弹了回去。
魔音贯耳的声音,厮杀的声音,惨叫的声音,也全部被闷在了这个“罩子”里,根本传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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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堂中,答谢宴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在凌卓殊的带领下,在场的所有仙门修士,一起端起酒杯向闻安澜贺寿。
这杯酒刚刚喝完,一位赤城宗弟子就神色紧张地快步走进来,凑到闻非泛耳畔小声低语。
“公子,不好了!山下出了大事。”
闻非泛起初还不以为然,“咋咋唬唬的,什么大事啊?”
“刚刚得到消息,魔将之女云浮月和鬼公子江峰青,午正时分一起在鸿运酒楼露面了。正在该酒楼用膳的仙门修士,被他们……杀了一大半。”
闻非泛虽然年轻,却一向以“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高标准来要求自己。
他轻易不愿在人前流露出大惊小怪的神色,总会努力表现得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声色。
不过这一刻,他却无法不神色震动:“什么?你再说一遍。”
去年在凤凰山初现峥嵘后,魔将之子云飞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半年来都没再露过面。
今天怎么又冒出一个魔将之女云浮月来了?她不是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那名弟子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又补充了更多的细节。
云浮月当众自述她是如何活下来的;她和江峰青又是如何联手,在鸿运酒楼大杀四方等等。
闻非泛更吃惊了,两道目光忍不住看向对面座席中的凌卓殊。
如果云浮月说的都是事实,那么这些年她就是在瑶池不遥长大的。可她后来是怎么从那里逃出来的?又是怎么学会的魔音贯耳?
陆漫行和闻非泛并肩坐在一张长案前,听见了传讯弟子所说的一切。
他附耳对闻非泛说:“师兄,云浮月突然冒出来,还声称当年是被瑶光尊掳去了瑶池不遥,这番说辞是真是假,也只能找凌公子问上一问了。”
的确如此,所有这些问题,只能找凌卓殊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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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谢宴才吃了一半,开阳尊闻安澜突然带着几位琅琳公子先离席了。
也没说明是什么原因,就是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先后离开了麒麟堂,有些神神秘秘的。
萧不畏一边喝着酒,一边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卿云起:“你看他们突然都走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卿云起点头道:“他们突然离席,一定是出了什么突发状况,需要私下商议。”
“这个突发状况一定跟魔派有关,该不是弥紫君又在搞事情吧?”
“如果是弥紫君又干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他们没必要避开我们私下商议,完全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同□□忾吧?”
萧不畏被点醒了,“是这个理,还是你心细。那就奇怪了,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们这么神神秘秘的?”
“这我就猜不出来了,你呢?”
“我这种大老粗就更猜不出来了!咱也不是那个核心圈里的人,啥情况都不清楚是吧?”
“那就不用猜了,吃菜,喝酒,既然不关咱们的事就别操那份闲心。”
端起酒杯跟卿云起碰杯的时候,萧不畏还是情不自禁地又朝着麒麟堂的后堂方向瞥了一眼。
刚才闻安澜和几位琅琳公子都是从这儿走的,听说出门直走就是开阳尊的书房长春阁,整个隔断红尘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擅闯者杀无赦。
萧不畏再次心生憾然:如果当年没有输给萧不凡,那么现在的我,也是一位有资格被闻安澜带进长春阁的琅琳公子,而不是只能坐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