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辉玉和川媚珠这两件灵物融入体内,对于修士来说不算痛苦。因为他们的身体已经洗经伐髓,能够适应这个灵力融合的过程。
然而,对于一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来说,这个速成的过程非常痛苦。
灵物被打入灵台后,巨大的灵力会自顶到踵、沦肤彻髓地贯彻全身,就像无数只手将四肢百骸全部拆散,再重新组合一遍,从而起到脱胎换骨的作用。
这一过程至少要七天时间,每一分钟都在难耐的痛苦中度过,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能让一个弱女子甘愿忍受这样的折磨,足以可见她想要成为修士的意志有多么强烈。
“你们姐弟俩,现在开始联合起来向仙门复仇了。鸿运酒楼的事不过只是一个序幕,你等在这儿拦我,是想要杀我,还是另有盘算?”
凌卓殊问得直截了当,云浮月也坦然相告。
“你当初没有杀我,我如今也不会杀你。我们只是想抓走你,再以你为诱饵,把凌虚舟从瑶池不遥引出来。”
瑶池不遥作为修真界守护最森严的七大仙府之一,想要秘密潜入刺杀瑶光尊凌虚舟,是一桩不可能的任务,只有把他引出来才有机会行刺。
“你们是谁?除了你和江峰青,林子里还藏着另一个人——确切来说应该是妖。”
轻风拂过林梢时,林间会荡出一缕似有若无的妖气,有些高阶修士都未必能察觉到。
能将妖气掩饰得几近于无,一定是修为不低的大妖。
“我一个人可不是你的对手,自然是要找帮手的。抟风,我和凌公子已经叙完旧了,你可以出来了。”
金抟风一步三摇地从林中走出来,手里还摇着一把象牙折扇,神态悠闲得活像一个踏春郊游的公子哥。
“逍遥公子,幸会幸会。”
凌卓殊漠然道:“既然是来抓我的,这些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动手吧!”
灵剑尽欢铮然出鞘,绯色剑刃横过碧空,宛如一道明艳的霞光。
霞光很快从一道变成无数道,那是灵剑飞舞时形成的万千剑影,汇成铺天盖地的罡气,有如泰山压顶般压向金抟风。
这是西玄宗独门武器才能炼就的混沌剑气,有着排山倒海,崩石裂云的磅薄气势。
一般的妖魔鬼怪,会被压迫得体内真元流转严重凝滞,几乎使不出灵力,只能束手就擒。
就连金抟风这样的千年大妖,也能感觉到灵力的运转有些不畅,狰猛刀无法像平日那样使得行云流水。
“混沌剑气果然名不虚传,云小姐,你奏琴吧!”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云浮月玉手轻挥地奏响了那张七弦琴,与金抟风一起合作共战凌卓殊。
魔音贯耳的琴音奔涌而来,凌卓殊不得不额外动用灵力加以屏蔽。混沌剑气的威势明显有所减弱,狰猛刀的舞动则变得更加流畅。
尽管以一敌二,凌卓殊一时间也没有落入下风,还能从容不迫地跟金抟风过招。
绯色剑刃与金色刀刃一次次大力相撞,刀光剑影交错间,空气都被搅成无比锐利的气箭,将附近一带新绿如绘的树木削得七零八落。
金抟风不想跟凌卓殊打持久战,只想速战速决。他右手挥动着狰猛刀,左手掐了一串手诀,召出江峰青过来再助一臂之力。
江峰青如鬼似魅的身影倏忽出现在凌卓殊身后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劲风逼近,警觉地想要转身应对。
然而狰猛刀已经当头劈下,尽欢剑只能先用来挡刀。
剑刃格开刀刃的那一瞬,凌卓殊的后心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本能掉转剑锋朝后挥去,头也随之一扭,眼帘中跃入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那是江峰青,不过这个面色青白鬼气森森的江峰青,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江峰青。他眼神狠戾,表情狰狞,一只手正插在他的后心处。
尽欢剑的剑锋逼近江峰青时,他蓦然后退,插在凌卓殊胸膛里的那只鬼手也顺势抽了出来。
掌心中紧捏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血污溅了他一头一脸,让他看上去更加模样可怖。
凌卓殊定定地注视了江峰青片刻,眼神错综复杂:震惊、愤怒、悲哀、无奈、苦涩以及万念俱灰的绝望。
有如玉山之崩,他重伤不支的身体摇晃着倒下去。尽欢剑从他颓然松开的指间滑落,和主人一起朝着地面跌落。
“不……”
云浮月一把扔开七弦琴,踉跄着扑到凌卓殊身旁。她徒劳地想要做点什么来挽救他,却绝望地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抟风,怎么办?有没有办法救救他?”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金抟风也惊呆了。
他同样束手无策。心脏都已经被掏走了,还怎么救啊!除非有神仙在场才能起死回生。
“江峰青,你这是干什么?我没让你杀他!”
金抟风朝着江峰青一阵怒吼,他面无表情地扔掉手中那颗血淋淋的心脏,声音机械地道:“弥夫人说过,仙门中人统统该杀。”
凌卓殊半躺在云浮月怀里,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到她哀哀痛哭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隐约而飘渺。
依稀还能感觉到有眼泪一颗颗打在脸上,其中一滴落在唇间,带来一丝咸苦滋味。
他恍恍惚惚地记起,最初相见时,云浮月就在哭,十岁的小女孩因为纸鸢一直放飞不起来气哭了。
最后的离别,她还是在哭,痛彻心扉的哭声宛如杜鹃泣血。
今生这场错乱又凄楚的情缘,就这样以眼泪始,以眼泪终,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悲惨宿命。
鲜血泉水般从后心的血洞中急涌出来,生命力也随之迅速流失着。
剧痛让凌卓殊说不出话,微微翕动的嘴唇中,只能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既轻且弱,像雪落的声音。
云浮月哭得全身发抖,簌簌急落的泪水,如狂风吹落的花瓣,在明媚春光中凋零成泥。
看出凌卓殊想要说什么,她含泪俯首,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试图感知他最后的一丝灵识。
灵识深藏于灵台,所思所想只有自己才知道,他人无法感知。
但是濒死之人最后的灵识,往往是最强烈的情绪能量波动。
通过灵台与灵台相触的方式,修士就有可能感知到对方弥留时分的所思所想。
与凌卓殊眉心相触后,云浮月的灵识捕捉到了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画面。
那是春光明媚的花园里,两个孩子在趁着东风放纸鸢。
小男孩把纸鸢放得高高的,小女孩拍着手笑得甜甜的,眼神纯真,笑容无邪,像一朵洁白娇嫩的栀子花开在五月薰风里。
美好的画面一闪即逝,如急景流年凋牡丹。
凌卓殊的呼吸也随之停止,他无力地阖上眼睛。那双原本亮若朗星的眼睛,如星坠沧海,永不再现。
“啊……”
从云浮月胸臆深处迸出的哀号声,蕴满心字成灰的伤心与绝望,几乎令人不忍卒闻。
远黛青山处,那轮鲜红如血的落日已经完全沉下去了。
明天清晨,它还会照常升起,以万丈光芒终结黑暗的长夜。
然而,对于云浮月来说,太阳再也不会升起了。
她内心世界的某个地方,将随同凌卓殊之死,一起坠入永远也无法逃离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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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一轮西坠的夕阳,两匹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一起并驾齐驱地奔驰在通往婺州城的驿道上。
马背上的两位年轻公子,一个青衫似水,一个白衣如雪,正是秦忘情与舒颢。
中午在长春阁,猜出帮助云浮月逃离瑶池不遥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凌卓殊后,闻安澜顿时就按下此事不再提。
他还神色凝重地提醒在座几位琅琳公子,切勿外传此事。
“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咱们私下说说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在外面随口乱讲,知道吗?”
闻非泛和陆漫行一起点头称是,舒颢、游拂和秦忘情也异口同声道:“谨尊开阳尊教诲。”
闻安澜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云浮月都已经开始寻仇了,凌公子一个人赶回去路上恐怕生变。非泛,你还是带几个人追上去护送一下吧!”
秦忘情主动请缨道:“开阳尊今日大寿,闻公子理应侍奉左右。我反正闲着没事,不如由我代劳好了。”
舒颢也在一旁自告奋勇,“左右我也是无事的闲人一个,我和秦忘情一起去吧。开阳尊,您也无需再另外遣派赤城宗弟子同行。”
闻安澜自然不会反对,点头道: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两位贤侄了。至于游贤侄你也躲不了清闲,本座另有要事相托。鸿运酒楼死了几十号人,安魂仪式就拜托你了。”
游拂领命道:“是,小侄任凭开阳尊差遣。”
闻安澜快刀斩乱麻地做出安排。
“漫行,你和游拂一起下山去收拾鸿运酒楼的残局。非泛,你给舒公子和秦公子准备两匹快马,让他们去追凌卓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