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忘情又不是傻子，知道师父师娘之所以找借口把他召回来，就是担心他的人身安全。

魔派眼下正在江淮一带兴风作浪，又格外针对琅琳公子，他们自然是没法安心的。

不过，抱明真人和含净散人这种护雏心切的心理，秦忘情虽然能够理解，但还是不希望他们过度保护自己。

毕竟他不可能这辈子都躲在罗浮宗永远不下山，永远依靠师父师娘的保护度日。

这趟下山去了大半个月，重新回到罗浮宗的秦忘情，自然有不少事情想要告诉师父师娘。

有些事情要略过，比如他在婺州城外又一次见到了江峰青。

鬼士版的江峰青不像鬼奴版那么诡异可怕，但终究还是没什么人样。如果对师父师娘如实相告，只会徒然令他们伤心难过。

又比如凌卓殊之死，凌虚舟之殇，秦忘情也只是三言两语草草带过，不想再触动师父师娘同样痛失爱子的伤感。

有些事情要详说，他重点讲述了舒颢对于魔派一直没来岭南惹事生非的猜测。

希望这样能放松一下师父师娘过度崩紧的神经，不要太过担心他。

“师父，我也不知道舒颢的猜测对不对，您觉得呢？”

抱明真人沉默片刻：“对错与否不是我说了算，魔派是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不过魔派最近四处兴风作浪，咱们岭南这边却一直很清静的，似乎真是没打算过来找麻烦呢。”

含净散人却道：“如果魔派那些人真相信你师祖念及当年与秦戟的旧谊，不想跟罗浮宗为敌，那弥紫君为什么还会杀了你师兄？并且摄走他的魂灵炼成鬼奴，让他活得死不如生？”

“舒颢说，当晚弥紫君想杀的人其实是萧不凡，可是师兄偏偏赶过去救人了。而她也不想错过这次绝佳的机会，所以师兄实际上是当了萧不凡的替死鬼。”

抱明真人惨淡一笑道：“看来把孩子教得太好了也不好，如果峰青稍微自私一点，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含净散人被提醒了，她注视着秦忘情，慎重其事地叮嘱他。

“忘情，你要答应师娘一件事，如果遇上同样的情况，你绝对不能牺牲自己去救别人。你必须要好好活着替我和你师父养老，知道吗？”

没有任何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舍己救人。

无论这种无私忘我的高尚行为，能够赢得多少人的交口称颂，也抵消不了丧子之痛带给他们的无尽悲恸。

秦忘情最怕师娘伤心了，赶紧堆满一脸笑哄她开心。

“师娘您放心，我至少也要活到一百岁，好好伺候您和师父两位老神仙。”

十七岁少年的笑容，仿佛有着金秋阳光般的质地，温暖又明亮，很能治愈人心。

含净散人含着泪莞尔一笑，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爱徒的头，脸上是感慨万千的神色。

“忘情，当年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比一只小奶猫大不了多少，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如今你却可以照顾我和你师父了，这些日子如果不是有你在，我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撑过去呢！”

秦忘情唇角的笑容不改，语气却变得格外郑重。

“师娘，如果不是您当年救了我，我早就死在姑获鸟手里了。在我心里，您就像我的亲娘一样。师兄虽然不在了，但我一定会代替他好好孝敬您和师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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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翠崖下，忘机山房中，路长歧又在日复一日的闭关。

窗外时不时传来白鹤的清唳，一如少年时，人却早已不复少年模样。

这天晚上，除了抱明真人和含净散人像往常那样过来例行请安，路长歧还意外听到了秦忘情的声音。

“徒孙忘情，也来给师祖请安。”

秦忘情只要人在白云乡外，每天晨昏同样会前来向师祖请安。

近日他下山去了，少年明亮如金钟般的声音，已经数日不曾在窗外响起。

盘膝而坐闭目出神的路长歧，不觉微微睁开了一线眼，徐声道：“忘情，你进来。”

秦忘情走进忘机山房，恭敬又不失亲昵地对着路长歧一揖到底：“徒孙拜见师祖。”

“忘情，你这趟下山有什么见闻？说给师祖听听吧。”

“好啊师祖。”

秦忘情在路长歧对面跪坐下来，把自己此次下山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当然，他重点对师父师娘讲述过的那件事就闭口不提了。

因为路长歧从未对他说起过秦戟其人，他也不想在师祖面前贸然提及此人，更不想提那些有关“玉衡尊顾及昔日与师兄秦戟的旧谊”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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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忘情这趟江淮之行中，魔女云浮月的横空出世，是修真界的一件大事。

这个本该已经死去多年的魔将之女，因为瑶光尊凌虚舟的好色，在幽明域一战后侥幸活了下来。

忍辱偷生了十六年后，她终于逃出瑶池不遥，重新回归自己的魔女身份。从以色侍人的瑶池仙子，蜕变为令人胆寒的女魔头。

“云浮月是怎么从瑶池不遥逃出来的？西玄宗的仙府，可不是一个轻易就能让她逃离的地方。”

“师祖，没人知道云浮月是怎么从瑶池不遥逃出来的。不过据我们猜测，最有可能是凌卓殊帮了她。开阳尊说此事非同小可，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不准外传。”

听说这一猜测后，路长歧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异样。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师祖，有一点很奇怪，云浮月这些年是在瑶池不遥长大的，瑶池仙子都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她是怎么从一个普通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修真人士的？听说她的灵力还很充沛，弹奏魔音贯耳时威力不小，这太不可思议了！”

“普通人想要短时间内一步登天跨入仙门，只能靠外力加持。云浮月能够这么快脱胎换骨，变成一名灵力充沛的修士，我想她应该是得到了一颗罕见的灵物——川媚珠。”

路长歧活了大半辈子，这方面自然是见多识广。他对秦忘情详细科普了一下何谓“川媚珠”，少年弟子这才恍然大悟。

“还有这样稀罕的灵物啊！这就难怪云浮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云浮月以魔女身份重新亮相修真界后的几桩“丰功伟绩”，秦忘情全部对路长歧讲述了一遍。

他也同样详细说了伊山宗四名弟子在郁州城外与之狭路相逢时，她却没有出手伤人，让他们都能全身而退的事。

“师祖，云浮月虽然是个女魔头，但也并非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人。否则邬靖他们绝无可能从她手里活命。”

路长歧缓缓道：“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世间万物都有着美丑、善恶的双面性，尤其人心往往会因为一个意念而改变，或一念成佛，或一念成魔。云浮月虽是魔女，但心底未必就没有深藏着佛性的一面。”

“肯定是有的，要不然她也不会特意跑去海清寺，请高僧为凌卓殊做一场超度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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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卓殊之死，仙门都认定云浮月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她带人在婺州城外伏击，这桩悲剧就不会发生。

然而，这位罪魁祸首却在仙门四处搜捕她的时候，亲自露面去海清寺为凌卓殊做超度法事，显然她对他怀着非同一般的情愫。

魔将之女与西玄宗少主，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情愫暗生的两个人。

各自的出身就意味着他俩之间绝无可能，更别提云浮月这些年来还一直是凌虚舟的禁.脔。

路长歧神色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类似的悲剧在他看来早已不新鲜，仙门魔派多年以来的对立状态，就注定仙修与魔修之间的情路坎坷，有情人难成眷属。

像秦戟当年爱上魔女云涵黛后，曾经想要寻求一个不负如来不负卿的两全之策，却差点导致云涵黛被仙门抓走用来逼降云汉章。

秦戟浴血奋战救了云涵黛，也因此被仙门视为叛徒，只能改投魔派。

仙魔联姻的那三年里，这种对立状态终于消失了。那是一段黄金般的日子，也是一个美好却虚幻的假象。

路长歧一度以为仙门联姻魔派，是真的打算与之修好，这让他发自内心的为此感到高兴。

活了大半辈子，他实在是看了太多太多因为仙魔对立而发生的悲剧。

如果仙门魔派联姻后，果真可以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不再有任何血腥杀戮的纷争，绝对是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然而，在魔尊秦戈大宴四方宾客的满月宴上，美好的假象被彻底撕碎。

幽明域一战，让仙门魔派从对立演变成彻底的敌对，关系恶化到了冰点，不会再有回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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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忘情离开忘机山房后，路长歧独自一人悄然走出屋子，御剑飞上了高高的滴翠崖。

滴翠崖上，风景依稀似旧年，然而，同来望月人何在？

鲜衣怒马少年时，那些曾经并肩携手过的人，一个一个的都离开了。

如今，只剩下他这个皓首苍颜的老头子，月下独伫，无人与共。

唯一陪伴在路长歧身边的，唯有那柄人在剑在的灵剑。

少年意气风发时，他为灵剑命名“如虹”，取“少年意气壮虹霓”之意。人过中年后，他把剑名从“如虹”改成了“如梦”。

人生啊，就是一场大梦，只此浮生是梦中。

——第二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11月的最后一天，为故事的第二卷画上一个句号。至此全文正好写了三十万字，共110章，收藏218个，评论57个，章均点击140（这个数字咋就那么不吉利呢！）。

崽崽虽然很扑，但麻麻还是很爱，到底是亲生的嘛！再感谢一下所有阅读评论收藏灌溉的宝子们，比一个大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