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舒颢来了金陵城，游拂一封白鸽传信发到莲苑，邀请他过去超然台一聚。

舒窈对此十分赞成：“颢儿，你和阿拂也有阵子没见了，他既然约你见面，那你就过去超然台住上几日吧！”

一叶轻舟泊上白鹭洲的码头时，半弯新月刚刚升上天空。月色下的震泽，万顷波光溶溶，如同摇碎满天星月。

舒颢足尖一点，轻盈如风地掠上码头，都不曾惊动岸边憩息的一群白鹭。

不远处，游拂正独自朝他走过来，衣带当风，在夜色中飘成一抹清绝的孤影。

立冬后，花圃中的菊花都已经开败了。

不过暖阁中几盆被精心照料着的白菊，依然繁花密蕊。数丛如雪色，清香断续来。

赏着花，闻着香，就着一桌精致可口的酒菜，舒颢和游拂边吃边聊着别后种种。

游拂很自然地问起了神猫顶一战。

弥紫君被舒颢和秦忘情联手诛杀，已经是仙门尽人皆知的事，但个中细节就没什么人清楚了。

“表兄，实不相瞒，此番我与秦忘情能取胜，多亏了姑母送我的这顶青玉莲花冠出奇制胜。”

舒颢信得过游拂，对他如实相告。

他这才得知，表弟一直以来戴在头上的青玉莲花冠，原来是一件驱邪避煞的上品灵器。

“这件灵器倒是个宝贝，有了它，纵有千万鬼军，一时间也困不住你。”

“是的，只是灵器的时效有限，必须把握时机出手，不能靠它打持久战。”

谈完神猫顶一战后，游拂也对舒颢说起了自己最近的一桩经历。

他的经历乍一听似乎乏善可陈，就是萧不凡前往金陵途中，约他在芜州见个面。

“这次见面时，萧不凡告诉了我一件事。我已经征得了他的同意，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跟你说一遍。”

认真听完游拂对于“萧不凡碰巧救下萧不畏”一事的猜测后，舒颢深以为然地点了一下头。

“表兄，你猜得应该没有错，的确不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

之前舒窈提及此事时，曾经说过金抟风在萧不畏一出金陵城就抓了他，却把人带到池州后才痛下杀手。

原本姑侄俩都以为，这是雕妖有意折磨彭泽萧氏的人，如今舒颢却不这么想了。

他更相信游拂的判断，这是金抟风存心设的圈套布的局，想要看上一出彭泽萧氏手足相残的戏码。

“表兄，萧不凡与萧不畏面和心不和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可金抟风显然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嫌隙有多深，否则也不会设下如此阴险的杀局。奇怪，他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是啊，此事有些蹊跷。萧不凡与萧不畏的关系欠佳，在仙门中虽不是什么秘密，但清楚他们已经交恶到这种地步的人，可就不多了。”

“对，外人绝对不会知道，他俩私下已经是这种恨不得你死我活的关系，只能是自己人才清楚这一切。”

游拂神色凝重地点头道：“见素，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么问题就来了，只有自己人才清楚的事，金抟风又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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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抟风这位大妖出世是去年的事，如果他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往七大名门安插耳目——还是能打听到这等秘事的耳目，根本不可能。

七大名门绝对不会随便接收来历不明的人。

无论是四大世家收外门子弟，还是三大宗派收门徒，都只收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家世背景也必须清白无虞。

这些孩子们拜入七大名门后，根据个人不同的修行进度，会在头三年的基础修行中逐渐分出优劣。

优者将继续学习更高一层的修炼课程，劣者将被淘汰。

如果魔派想在七大名门安插耳目，只能提前物色好一批十二岁以下的孩子送进去，而且还无法保证他们能在三年后留下来。

即使能，年纪尚幼的孩童长期接受仙门正道的教育，也很难再对魔派死心塌地的效忠到底。

魔派不会做这种时效长、见效慢、还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就算会，金抟风也没办法提前布下这样的局。

那么萧不凡与萧不畏的关系已经从失和到交恶的事，雕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舒颢思索分析道：“金抟风会知道这件事，要么就是收卖仙门中人打探到的消息；要么就是拷打仙门中人逼问到的消息。只有这两个途径，不是吗？”

“见素，你说的这两点当然有可能，不过我还想到了第三种可能性。”

“哦，是什么？”

游拂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突然话风一转。

“魔将之子云飞渡，十几年来一直躲得踪影全无，去年虽在凤凰山惊鸿一现，却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自从魔派死灰复燃后，弥紫君、金抟风和云浮月都先后出来兴风作浪，唯独他一直深藏不露隐匿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你想过吗？”

舒颢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马上明白了游拂这番话里的深意，蓦然一凛。

“表兄，你怀疑云飞渡极有可能在很早之前就潜入了仙门，所以才能躲得这么彻底。而萧不凡与萧不畏交恶的事，也是他对金抟风透露的信息。”

“对，之前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云飞渡迄今为止还躲躲藏藏不愿现身？如果他一直潜伏在仙门内部，打算伺机而动，这一切就说得通了。是吧？”

“如果云飞渡当真早已潜入仙门内部，那他现在肯定是七大名门的子弟之一。要是身处二三等的世家宗派，他不可能会清楚萧不凡和萧不畏已经关系交恶的事。”

“见素，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云飞渡早已混进了七大名门，那说明他十二岁以前就已经混进来了。”

幽明域沦陷那一年，云飞渡的年龄是七岁。

小孩子长得快变化大，如果三五年后他能顺利拜下七大名门为徒，显然是已经没人能够认出他了。

舒颢的神色格外凝重，“表兄，如果事实真和咱们猜测的一样，那么云飞渡可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劲敌。”

“是啊！他小小年纪就能在仙门潜伏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露出丝毫马脚，可见心计之深沉，伪装之上乘。”

顿了一下后，游拂加重语气道：“见素，这也是我今日约你见面的原因。我想让你把这种可能性告知仙尊，请他传令七大名门，暗中核查门下子弟，一定要把这个隐患找出来不可。”

“表兄，云飞渡极有可能潜伏在仙门内部，是你推测出来的。你为何不亲自跟爹说？如果此事果真属实，可是大功一件呢！”

“见素，你知道我一向不在乎这些虚名的。”

顿了一下后，游拂又强调道：“你跟仙尊说这件事的时候，也无须提及我和萧不凡，只说是你自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舒颢顿时就有所明了，游拂之所以不愿居功，除了心性淡泊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萧不凡。

如果游拂亲自去对仙尊解说自己此番判断的由来，就必须提及池州竹林发生过的事，也很难绕开萧不凡曾经犹豫过是否要救人那一段。

倘若舒穹心思细腻地追问起相关问题，他不想撒谎也不愿说实话，反而会陷入两难处境。

虽然萧不凡最终还是救了萧不畏，可是他的犹豫踌躇并不值得夸耀，也很容易招来他人苛求的责难。

萧不凡当晚在是否要救人时表现的纠结态度，游拂完全可以理解，也半点不会苛责。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每个人心里都难免会有一闪而过的黑暗念头，更重要的是看他做过什么，而不是想过什么。

但是有些吹毛求疵的人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他们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热衷于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抨击他人，哪怕有一点小问题都要揪住不放上纲上线。

如果萧不凡曾经想要丢下萧不畏等死的念头被传出去了，一定会有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毕竟他那个性格在仙门可是树敌不少呢。

所以游拂宁愿不要这桩大功，也不想把萧不凡牵涉进来，让他的名声因此受到影响。

“表兄，我明白了，你放心。池州竹林中发生过的事，今日出你口入我耳就到此为止了，我绝对不会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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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浮山，白云乡外。

秦忘情手持那把乌紫色的姽婳伞，连跑带跳地蹦进了素冰居。

碧青的衣袂飞扬在清晨乳白的雾气中，仿佛裁自一泓春水。

“师父，师娘，我和师兄过来给你们请安了。”

一边说，他一边张开手里的伞，江峰青似虚若实的魂体飘出来，对着父母一揖到底。

“儿子给爹娘请安。”

江峰青的鬼魂，每天要在姽婳伞里滋养十个时辰以上，才能维持一个时辰左右的魂体如实，行动如常。

抱明真人与含净散人，都格外珍惜这一个时辰的相处，毕竟他们还能与儿子共度的时光已经所剩无几。

“好香啊！师娘，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哇，是艇仔粥和芋头糕，师兄，有你最爱吃的芋头糕，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