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对于秦忘情而言,魔尊秦戈只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
然而,今日他却意外得知,自己居然就是秦戈的儿子,当年也不知是如何能侥幸逃出生天的魔子。
原本秦忘情还在纳闷,那个巨大的人形黑影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看,云飞渡的话让他忽然有所明了。
而落在头顶那个慈爱之极的抚摸,让他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楚,不由自主就泪流满面。
慈爱抚摸过秦忘情的头顶后,巨大的人形黑影,很快散成一缕缕黑气重新融回墨浓潭。
潭面又恢复了死水无澜的状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一切已经完全不同了。
尤其是对秦忘情来说,他过往十八年的人生已经被彻底颠覆。
——从仙门正道的罗浮宗弟子,突然摇身一变成为魔派的头号首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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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浓潭一战,仙门在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铩羽而归,伤亡惨重,是魔派覆灭多年来前所未有的惨败。
当舒空十万火急的一封密函送到九峰莲花岛,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仙尊舒穹拆阅后,都无法不为之神情剧变。
舒穹大步流星地迈入擎珠阁时,舒窈和往常一样,独自坐在二楼的南窗下抚琴。
听到兄长上楼的脚步声,她就能够察觉出异样——那可不是舒穹一直以来从容不迫的步伐。
兄妹俩照面对视的一瞬间,从舒穹震惊又失望的眼神中,舒窈已经看出了几分端倪。
抚琴的手指蓦地一乱,指下的琴弦啪的一声断掉了。
琴声消失后,屋子里变得安静极了,唯有兄妹俩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舒穹一瞬不瞬地盯着舒窈,那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而非自己朝夕相处的亲妹妹。
“阿窈,我怎么都想不到,你不只是成功骗了魔派三年,还更加成功地骗了仙门整整十八年。当年在百仞之渊,你当众抛下的魔子,其实是鱼目混珠的赝品对吧?”
面对咬牙切齿恼怒之极的兄长,舒窈报之无奈又无悔地凄凉一笑。
“是的,哥哥,冬郎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如何能狠得下心亲手杀他?假如易地处之,相信嫂嫂也不会对颢儿下此毒手,你同样也会不忍心的。对吗?”
舒穹一窒:“……”
“哥哥,你会知道这个秘密,只能是冬郎出现了。他是谁?他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舒窈神色急切地想要知道儿子的下落,舒穹却答非所问。
“颢儿如何能和魔子相提并论?魔子不除,后患无穷。仙门好不容易才消灭了魔派,你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的牺牲,偏偏在这个关键问题上心软了,还帮着魔派瞒天过海。瑶光尊已经带头声讨你,甚至还暗示我可能也与此事有关。你说,这让我要如何分辩啊?”
“我从未将此事告知过你和父亲,就是不想你们将来被连累。哥哥,你就将我逐出九峰莲花岛以证清白吧!反正我也是要走的,我要去找冬郎,我和儿子已经失散十八年,以后的日子我想陪在他身边。”
“他和妖魔鬼怪四个已经在飘渺峰会师了,眼下还占据了幽明域,你难道又打算回到那儿去吗?”
“冬郎既然在那儿,我自然也只能去那儿。”
“舒窈,”舒穹加重语气叫着妹妹的名字,“你这样在仙门和魔派之间来回摇摆,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舒窈唇角浮出一丝凄凉苦楚的浅笑,“哥哥,其实我也觉自己活得简直就像一个笑话。”
当初嫁入魔派卧底的三年中,她身在曹营心在汉,暗中协助仙门一举攻破幽明域,还与兄长一起联手刺杀了丈夫秦戈,成为仙门中备受尊崇的巾帼英雄。
可是魔派覆灭后的十八年里,她同样身在曹营心在汉。每日苦苦思念着被自己暗中放走的魔子,也甘愿为了亲生儿子重新回到魔派。
如此矛盾对立的半生,真是横看竖看都像一个笑话。
“你想去见儿子,可他未必愿意见你呢!”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和冬郎见上一面。十八年了,他离开我已经十八年了,我真想看看他如今的模样啊!”
“你已经见过他了,只是你不知道他就是冬郎。”
舒窈出乎意料地一怔:“我见过他,他是谁?”
“他就是罗浮宗的逸伦公子秦忘情。”
“秦忘情就是冬郎!”
意外之极的舒窈,努力回忆着过往与秦忘情的几次会面,记忆中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很是不俗。
她又是喜悦又是自责:原来他就是我儿子,为什么我当初见到他的时候,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呢?我真不是一个好母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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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舒空给舒穹送了信,当日在墨浓潭交战的仙门修士,隶属七大名门中的六家,自然都各有书信速速传回去报信。
秦忘情的魔子身份曝光,比云飞渡就是陆漫行的身份揭晓,还要令人感到震惊。
因为仙门一直深信不疑魔子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万万没想到,舒窈居然玩了一手狸猫换太子,为他们安排了这么一出“惊喜”。
经历过南平侯府满月宴的华堂惊变后,卿崇元一度认为,无论魔派再搞出什么花招来,也绝不可能再让他为之震惊。
结果,却被现实狠狠地打了一回脸。
秦忘情居然是魔子,舒窈当年根本就没有杀死自己的儿子,而是用一个赝品骗过全仙门,还为自己赢得了一个“深明大义”的美名。
而魔子不但活了下来,还被罗浮宗当成九头姑获鸟掳走的婴儿收养了,又养成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如今更有幽明令在手,首次驱动就召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黑影怪物,把一批来自七大名门的精锐修士们打得落花流水。
“以往我还道舒窈是女子中难得一见的识大体、顾大局的人物,如今看来不过是被她骗了!”
虽然卿崇元很有上当受骗之感,不过情理上也还是可以理解舒窈的做法。
毕竟经历过陆珩一事之后,他对于这一类事已经有了切身体会,知道手刃亲骨肉是何等痛苦艰难的选择。
卿子邺眉头紧锁道:“爹,舒窈当年妇人之仁没有杀自己的儿子,如今魔派有了可以驱动幽明令的魔子,再加上妖魔鬼怪四将齐全,还一举收回了幽明域,往后的日子看来少不了血雨腥风啊!”
“那是自然,以后仙门和魔派之间肯定太平不了!”
顿了一下后,卿崇元又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
“瑶光尊在这件事上没有处理好。秦忘情虽是魔子,但身份揭晓后他同样很震惊,也未必愿意与抚养了他十几年的仙门为敌。可瑶光尊却第一时间拔剑相向要杀他,还误杀了抱明真人,激得秦忘情一怒入魔,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爹说得极是,瑶光尊这事真是没处理好。”
卿子邺虽然附和父亲的话,但他并不觉得瑶光尊想要出其不意杀了秦忘情哪里不对。
而是认为他没能一招送魔子上西天,未免做事太不利落了,搞出眼下这种尾大不掉的局面。
“瑶光尊以前不是这么冲动的人,自从凌卓殊死后,他真是变了很多。和你岳父一样,见到魔派中人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一定要将其置之死地而后快。”
听到卿崇元提及萧浪,卿子邺一脸了然地道:“岳父要是知道这个消息,又不知道要砸多少东西。”
“你媳妇最近的脾气也格外暴躁,云歌的情况一直没起色,恐怕也不会有起色了。她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容易发火,你要多让着她一点,知道吗?”
“爹放心,我能理解不渝,也会包容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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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父亲谈完话后,卿子邺直接去了卿云歌的屋子,萧不渝正端着一碗药在喂她喝。
卿云歌面无表情地倚坐在床上,一双原来明眸善睐的大眼睛毫无神色,甚至连焦点都没有,空洞得像两颗玻璃珠子。
满月宴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卿云歌受损的灵智始终没什么起色。
她现在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每天安安静静或者说痴痴呆呆的,别人说什么都没反应,更不会说话回应。
明眼人都知道卿云歌已经没救了,人生的余生,只能是一个灵智受损的傻子。
可是萧不渝不肯死心,依然每天张罗着寻找各种秘方,想要让女儿康复如初。
“云歌,来,娘喂你喝药。这是用昆仑山灵芝煎出来的灵药,喝了就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卿云见站在床畔,一瞬不瞬地看着母亲喂姐姐吃药,稚嫩的面孔上有着与年龄严重不符的复杂神色。
见到父亲进了屋,他低低喊了一声“爹”。声音又轻又弱,像蚊子哼哼。
“云见,你在担心姐姐吗?没事的,我们会尽一切努力让她好起来的。”
当着妻子的面,卿子邺只能说着这些让人宽心的话,其实他早就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
如果卿云歌的灵智有希望恢复,绝不会拖到现在还毫无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