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概率，偶然性。这几个词一直在顾思纬的脑海中徘徊着，他仿佛看见一个不断翻转的骰子在慢慢坠落，他就在正下方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顾思纬一家走出酒店，顾依依热情开朗地跟当地导游说再见。

“这个假期真的太美好了，爸爸等你下次放假，我们一家再出来旅游吧。你看，这些照片拍得多好看。”

顾依依边走边查看云库里自己上传的高清摄影图，感慨大自然风光真是秀丽壮观。

顾思纬心里有事，默不作声跟着妻女上车奔向机场。

如果说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是在旅途中欣赏自然、享受自由，但他却是想在旅途中找寻真正的自己。陪伴家人只是在刚开始让他忘记了焦虑和忧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越悬越高失去了对自我的认知。

“我是谁？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顾思纬在内心发问。

顾思纬在飞机上望着外面的皑皑白云，它在漂浮中变化着形状，许久之后终于如释重负：“今天是明天的昨天，如果要改变未来，就要改变现在。”

变化存于运动之中，他想明白了林思嘉的选择。林思嘉绝对没有放弃人类文明，而是在已知的未来结局下继续等待着一个偶然性。

林思嘉在二十多年的守口如瓶中度过了许多个漫漫长夜，也许他也像我一般绝望迷失过，但如今他把秘密说了出来。这也许是一个测试，甚至这个测试不光光是在测试自己，他在测试其他人的选择，是等待还是挣扎。

2047年1月26日，顾思纬一家在一起过了个幸福的春节。

春节后第二天，顾思纬正好休满了一个月假期，他在清早与家人道完新年快乐后正式返岗。

“蒙教授，你怎么也在？”顾思纬重返基地后，在部门办公室看见了自己的老朋友。

“顾主任，你这一个月可是错过了太多。在林老的指导下，我们的脑机接口技术有了一些进展。”

“你说说看。”

“我们都知道现在元世界所谓的虚拟人只是个商业噱头，实际上只是通过计算机程序来模拟人类的思维方式和个人习惯。”蒙仇在此刻停顿：“我们部门的朱理安教授提出是不是可以将人类意识真正上传到机器上实现永生，林老给了我们一个方向。”

顾思纬震惊：“真正的意识上传？很多年前就有这方面的尝试，但计算基质上的意识并没有灵魂，只能做到模仿。”

他们都在使用元世界，作为学者都知道所谓的虚拟世界只是数字交织而成的虚拟社区，不存在与现实直接链接的能力。

蒙仇向他继续解释道：“之前所有的尝试都是在复制意识，对大脑特征进行扫描再上传其中贮存的信息，这并不是意识的上传，只能称为是数字副本。但是如果我们将人类大脑逐个神经元逐渐转变为非生物基质呢？伴随着逐渐破坏性的上传进行赛博格式的替换，直到原始的有机大脑不再存在，再继续由模拟大脑的计算机程序控制身体。”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人类的永生？”蒙仇最后的一句话让两人都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他们都没有继续探究这个问题。

“可以做到百分百的替换吗？”

蒙仇摇头：“你知道这是个非常庞大困难的工程。人类的大脑中大约包含850亿个神经元，每个神经元平均与另外7000个神经元相连，这意味着人脑有600万亿个联结，这是银河系中所有星球数目的3000倍。哪怕是用上人类目前最先进前沿的超级计算机来操刀，我们计算的概率是目前最多只能做到替换百分之十。”

“这还是不考虑功耗的结果。人脑的功率与一个20瓦的灯泡差不多，但是硅基大脑要和人脑实际运行速度一样快的话，至少需要两千兆瓦的电量。现在世界上最大功率的风力涡轮机也只有40兆瓦，也就是说需要至少50台世界上最大功率的风力涡轮机才能支撑一个硅基大脑的日常运转。”

蒙仇说完露出了略带无奈的微笑：“非常疯狂，非常不现实，非常脱离实际。”

顾思纬知道，自己的老朋友虽然一直研究理论物理，但其实是个追求性价比的人，他会将每一笔研究经费都分配得清清楚楚。显然，他没有理解林思嘉亲自指导这个项目的用意。

意识上传用硅基生命代替碳基生命吗？硅基生命确实可以在极端温度、压力、辐射等条件下存活，但却是失去了生命自然繁衍的能力。没有后代的人类文明还能称为是人类文明吗？

而且保留百分之十的大脑完整度，这到底是人类的永生还是人类的降维？

保留智慧的百分之十来赖以生存，失去生命的繁衍能力，失去思维进化的可能性，最后的一切都要依赖算力和能量。

顾思纬的心里不断涌出疑问，但他不能将这些告诉蒙仇，就让他继续抱怨着研究吧。

告知真相有时候也是一种残忍，顾思纬承认自己做不到。

蒙仇翻着面前的研究报告，感慨良多：“这算什么？大力出奇迹，用这么多的资源堆砌出一个硅基大脑，而且还要在一年后进行试验。真是搞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

“一年后？”

“是啊。”蒙仇感慨：“超级计算机银河号最近要进行一次系统优化，它会是世界上最强大的 AI 超级计算机。在优化后，就会由银河号来充当机器人外科医生，移出大脑转移替换到制作好的机器身体中，然后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硅基生命就诞生了。”

蒙仇似乎不认同这种做法：“我们要自己给自己制造一种对抗的生命体。这样的硅基生命也算是人类吗？”

“这是林教授的决定吗？”

“是的。”蒙仇拿出了红头文件，正是林思嘉的提议。

蒙仇叹了口气：“我仔细看过林老的论文和成果，他一直是个踏实做事的人，我赞赏他的人品和能力但不赞同他的这个做法。我们还远远没能到造物主的程度。”

顾思纬看出蒙仇脸上的烦恼，安慰他道：“这决定也是经过上面深思熟虑的，我们毕竟只是做学术的，他们的视野是高于我们的。”

在顾思纬休假的这个月内，国际局势愈发紧张，虽然先前也不平和。但中东战乱又起，KTA发起动乱影响整个欧美，非洲多个小国宣告破产，人口跨洲大规模拐卖又现，以及最近爆出的国际病毒亚洲灭族计划，所有的指向都在告诉大家要自保。

意识上传虽然只能做到保留大脑的百分之十，但本身人类对大脑的开发也仅仅限于百分之十以内。硅基大脑可以做到以远超过人类的认知极限来处理信息，以无限逼近理论极限的方式来存储信息。如果能创造成功，也许对于国家和人民来说都是件好事。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一旁的蒙仇忽然想起什么。

“顾主任，话说你怎么休假了一个月？而且前段时间看着状态也不对。”

“可别叫我顾主任，您又调侃我。我记得蒙教授您还比我大几岁呢。”

“尊敬领导嘛。”

顾思纬苦笑着解释道：“前段时间压力太大了，做学术就是这样。一想不明白什么事，就开始钻进去出不来。”

蒙仇深有同感：“是这样的。你也放松些，如今这局势能像我们这样潜心研究已经很好了。”

“是啊，我先去局长那边报个到。你继续忙吧。”

顾思纬说完走向了行政办公室，他敲了敲门。

“请进。”

他走进办公室，不出意料地看到余淮志正在伏案工作。

“顾同志，你来啦。做好决定了？”

“是的，我决定继续工作。”

余淮志点头：“可以，不过你先去接受个保密审查。毕竟，后面的工作都很重要。”

“好的。”顾思纬面有愧色：“前段时间耽误了工作，是我个人的问题，我会自我反思下。”

余淮志笑了笑，宽和地说道：“林教授已经跟我说了。他看到的结局是人类灭亡了，但未来是未来，现在是现在，我还是选择努力挣扎下吧。你看，这不春节都没过，都要被家里人念叨死了。”

余淮志温和的玩笑话让顾思纬一下放松了情绪，顾思纬很是钦佩道：“余局长，您是个好领导。说实话，我做不到您这么坚强。”

“你来基地后看到硅基生命的创造计划了吗？”

“看到了。”顾思纬点头。

“这是林教授提出来的，他还提议自己来做那个实验体。论坚强，我比不上他。”余淮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对着顾思纬说道：“很多科学理论我不懂，但我想这么有勇气和牺牲精神的人类文明不应当灭亡。”

余淮志说出的话让顾思纬十分震撼，林思嘉的行为如同一支火炬瞬间点燃了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