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有些困惑，低头想了许久，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再抬起头，双眼中只剩下对长青的崇敬。

关狰不由得问他：“你明白什么了？”

长青只问了他们接送夏可钦的马车是否还在，桌上的绢花是否很多。这么点信息却让长青仿佛已经明白了一切般，只叫他们今夜好好休息，再无其他。

这本不该让他吃味，但十三一副明白了什么的样子，似乎就显得十三比他们，更清楚长青的想法，显得十三似乎更贴近长青。

这很难不让他们嫉妒。

不仅仅是关狰，就连零也不由得看向十三，银白色的瞳孔似尖锐刀锋，想要叫十三说出真相。

但十三只是眯眼笑，“明天你们就会知道了，我不想告诉你们。”

这种只有他准确揣摩到了母亲想法的感觉很美妙，让他觉得自己独得了一份恩宠，哪怕长青并没有表示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在此刻比其他虫族离长青更近，自己也更有资格站在母亲身边。

零和关狰，都不过是没什么脑子的莽夫。

·

虫族在身后做出的那些小九九，长青并没有理会，这个点明月已然高悬空中，他踩着月色回屋休息，一夜无梦。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起身下床时十三已经跪在床边准备为他穿鞋；而零则不熟练地将食物装入盘中，依次放在餐桌上；与此同时，关狰掀帘而入，端着洗漱所需。

这和他在宫里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把身姿纤细的宫女换做了此刻身材高大的虫族，他在外奔波处理公事的那些日子一切从简也并未觉得有多么不习惯，因此长青很自然地接受了虫族的侍奉，在他吃早餐的时候，关狰告诉他，已经为他备好了马车。

“您吃完就可以去夏可钦休息的府邸，或者去昨晚的那处街坊……”

“先去长青庙。”

长青将最后一点海鲜粥喝尽，裹满了酱汁的生蚝口感滑嫩，肥|厚多|汁，混入虾仁白粥中一口抿尽是一种别样的滋味。

生蚝的外层被滚烫的米粥煨熟，里层则还鲜嫩的过分，咬开时爆浆的感觉因为料汁而使味蕾一齐激活，带来一种层次过分丰富的满足感。

——以至于长青很难想象这是虫族们提供给他的食物，似乎这些虫族对人类的厨艺已经掌握的如臻化境……但一旦想到这是拟态，就又让人觉得咋舌。

或许只要虫族愿意，任何国家的高层都可以被虫族渗透，虫族想要征服一颗星球简直太过容易，无论是武力还是智力甚至是超乎想象的异能都像是在告诉长青，他未来有一整片浩瀚的宇宙可去征服，他的未来不是困在夏国这小小的王位上，而是即将征服超乎夏国这个时代认知的强大文明。

但在那之前，他还需要一些成长。

长青很是餍足地吃完早饭，在虫族们的护卫下，一路，来到了长青庙。

昨天夜里倒还不觉得，今日白天来看，才发现昨晚实在闹腾，到现在街道上散落的碎纸之类都还未收拾完毕，一路走到长青庙里，看见那尊有些简陋的汉白玉雕像时，长青还略微愣了一下。

因为那尊像雕的像是白玉观音，双眸低垂，眼帘半开，脸型竟然有几分像长青，一手抚花，一手揽琴。

这自然得是见过他样貌的人才能雕出来的，而且这抚花的姿势，倒更像是抚剑，所谓剑胆琴心，曾有人说他是小榻琴心展，长缨剑胆舒，还为他画像，那时的画像便与现在的雕像有几分相似……

但周斐然应当已经死在地牢里了，那时候关狰死了，夏禹州迁都，以夏禹州的性格绝不可能放出周斐然，身在地牢的周斐然要如何才能活着？

长青眸光微动，竟然有几分触动。

当真是周斐然为他立的像吗？那周斐然其人又在何处呢？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这个猜测还需要等时间来验证。

起先他以为夏可钦之所以被派来八金塘，不过是为了些许政绩，不管夏可钦有没有做好什么，做出什么，夏禹州都有的是办法给夏可钦造势。

毕竟夏禹州可是把太子之位先给了他，让他来承担做太子的风险，为夏可钦铺路。

作为一名太子所需要面对的挑衅和风险都先由他承受，由他解决，那些不安分的兄弟们也由他一个个断掉争权的心思，让他们和他们背后的母族好好配合太子的工作，等到他先行一步，把所有的困难都解决了，此后夏禹州终于开始一遍遍地刺杀他，想要将太子之位交给自己真正宠爱的儿子。

但现在看来，或许夏可钦是真的带着任务来的。

长青问过庙里的尼姑，得知了这座庙是由八金塘与川冬人一起集资修建的，雕像是自行破土而出，十足的天意不可违——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长青不是死了，而是成仙了。

长青反问道，“破土而出？”

尼姑答，“是的，施主，一开始我们都以为长青殿下死在怪物口中了，可后来大家都说，殿下忠孝仁义，必定是渡过天劫飞升了，上面的大人不许给长青殿下建庙，说没有太子和皇上同等待遇的道理，但是长青殿下的雕像自己破土而出了，皇上也说同意，我们就在这里顺势建了这个小庙。”

雕像是不可能平白无故破土而出的，但显然这些年来，夏国对鬼神之说的迷|信程度又增加了，所以才会出现把雕像自行破土而出的现象认作是神仙显灵。

但这就让长青更加相信，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幕后之人认识他，且曾经是他的得力下属，他的下属太多，得力的却只有几个，那么，必然是周斐然不错了。

周斐然……

曾经的羽林军都尉，在接风宴当天便犯了事，身为保护皇宫安全的羽林军都尉，竟然让突然出现的怪物冲撞了皇帝御驾，算是失职，因此立刻被打入牢中。

周斐然当时必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虫族，否则不可能不告诉自己，而夏禹州早就知道虫族存在，那么自然，当时处理虫族的，就得是夏禹州手下的亲信。

而现在他们来八金塘，或许也是来找周斐然的，至于为什么要来找周斐然，大概是因为，周斐然如今掌握着某些特别的东西。

长青便继续问尼姑，“这神像之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就在这里，”尼姑指了指地面，“既然是长青殿下显灵，我们自然就不会乱移动的。”

长青后退一步，打量着神像下的土地。

那神像脚下踏着金莲，莲下是方方正正的神坛，再往下是一块块土砖砌成的泥地。

他对着尼姑笑了笑，“原来如此，这里真是奇妙，多谢您的解答。”

尼姑得了谢，又收到长青给她的烟火钱，自是高兴地离开，去忙着给自己的菜田浇水了。

这个点来庙里很是清闲，长青示意关狰查看这长青庙下是否有暗道密室，关狰立刻明白，化为一滩黑液，迅速地渗透入地底，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人形，对着长青摇了摇头。

“下面什么也没有，除了神像下面的土地稍显松软一些，实在没什么异常。”

“既然如此，那就先去卖绢花的街坊吧。”

长青刚说完这句话，零忽然开口询问，“母亲，人是如何让神像从地底钻出来的？”

这个问题问的多少有点笨，且在外面叫了长青母亲，若是被人不小心听到，或许会用异样的眼光看长青，好在长青不在乎这种异样的眼光，只是怕引起麻烦，于是纠正道，“在外面不可叫我母亲。”

零嗯了一声，很丝滑地改口，“主人。”

这么叫也没什么不对，少爷太年轻，公子太生分，叫主人正好。

零很满意这个思路，并觉得母亲不会生气。

果然，长青没有纠正他，甚至给他解释，“这很简单，雕像下面的泥土更松软是因为曾经这里埋下了大量的豆类种子，浇水以后豆子就会发芽，发芽就会将它顶起来，造成一种雕像凭空而出的所谓神仙显灵。”

零听得很认真，甚至还跟着点头。

他倒不是真的很好奇，他只是想看母亲对着他一个人说话。

形状姣好的唇会随着说话轻轻开合，声音很温柔，很好听，说话的时候，母亲的双眼偶尔会含笑看他一下。

零直愣愣地看着长青的双唇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长青已经没在跟他解释神像出土的原理，而是——

“很喜欢看？”

长青的声音放的很低，很轻柔，“很喜欢看妈妈的嘴巴，对吗？”

那双唇轻轻地张开一点儿，唇角边缘带着点肉粉色，舌尖时隐时现。

说话间，吐息如兰。

弄得零的脑子都有些晕，很含糊地嗯了一声。

喜欢。

喜欢死了……

喜欢的要命……

妈妈现在只对他一个说话，上马车的时候，妈妈还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不轻不重地压着他，“好孩子，知道扶我上马车。”

甚至还侧过头，没有一点点铺垫地说，“你很听话。”

一旁的十三和关狰都是一愣，接着，眼神便有些怪异地看向零。

零根本无从察觉，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长青的嘴巴。

刚刚妈妈说话的时候，嘴角是肉粉色的。

他记得妈妈的嘴巴很漂亮，吃的东西太大的时候嘴角会被撑开，弄得皮肤都有点儿半透明的感觉，让他很担心，总觉得是不是会裂开，让妈妈受伤。

但他又忽然想到……

那个时候。

妈妈的嘴角是红的。

葱根一样的手指轻轻地抚摸那个地方，长青看着他，微笑着说，“是这里裂开了吗？”

他微微分开唇，按住嘴角，在虫族眼瞳的倒影中照了照——“哦，看来是没有，我多虑了。”

口腔中，那湿.软暗红的阴影中，长青的舌尖轻轻地往上挑了一下。

“去街坊吧。”

长青坐回了马车里，零站在原地，直到马车驶动，才立刻捏住车辕坐上去。

十三和关狰的表情都不太好看，但他们没做出太明显的表现，因为母亲不喜欢他们添乱一般的争宠，但这不代表……不代表……

十三驱赶着马车，忽然对身侧的零说。

“母亲很温暖呢。”

零呆了一下，从美好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听见十三说。

“很柔软，很温柔地包裹着我，就算去到很深的地方，也是很——”

十三忽然伸出舌头——自然，是人类的舌头——很灵敏地活动了一下。

零的表情一下子就沉了。

他想了很久，终于憋出一句话。

“母亲下一次生产所需要的能量，我可以提供，你，不行。”

毕竟他是王虫，十三只是贵族，而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用还未发生的奖励来自我安慰，同时攻击一下十三。

但车厢内的关狰却表现的激烈许多，他几乎是一进入车内就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跪在长青面前，瞳孔的眼神不断变化，堪堪稳住黑色。

“殿下……母、母亲……”

关狰嫉妒的要命。

长青没有理他，只是翻动着手里的县志，看这三年八金塘都发生过什么大事。

清贵而雅致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衬托出一种不可染指的洁白，但那衣领处略微露出的起伏锁骨，又让雪白的一块肌肤呈现出不一样的气质。

关狰靠了过去，嗅闻他颈侧的气息，过度痴迷一般地呼吸着。

“母亲……”

长青抬手按住他的脸，将他往一旁推开。

“我一直很听话，母亲……”关狰简直要发疯，但他还是忍耐着，“母亲，我很听话，我很听话，我一直都很听话……”

他想要更多，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在他眼里母亲还是未成熟的虫母，母亲进食时那些“食物”都不是拟态时的样子，而是真真切切的王虫们的肉块。

母亲从容而美丽地吃掉他们时非常迷人，生来如此，母亲如此强大，成为母亲的养料是一种无上的光荣，更是有资格被母亲产出……

是的，母亲在还是稚嫩的小虫母时，在还在虫瘿中时，他就已经在幻想母亲的生产，如果可以，如果可以……

真想现在就被母亲吃掉。

然后他会随着母亲的进食将一切能量进献给母亲，再进入母亲的孕.囊或者子.宫，在那里重新成长，随着母亲的生产排出体外。

那个时候，他将获得新的生命，获得更强大的身体，也将更与母亲紧密相连。

关狰抿着薄唇，不再说话。

他的脸部开始拼凑出笑容，但那笑容还没有拼凑好，就因为忽然的破空声而凝固。

那是一根篾条。

细细长长，不过一寸宽，鞭打在窗框时声音响亮，隐隐还有破空声。

关狰的肌肉绷紧了。

“它用起来或许比手掌更轻松？”长青意有所指，“上一次扇的时候，我看你肿的很厉害，要是这一次用这个，会肿的更厉害吧？”

长青说，“你囤积的能量很多，那些星球的资源被你吃光，弄给我的时候，我也吸收了不少。”

修长的脖颈上，微微凸起的喉结是如此的纤美。

“我后来喉咙有些痛，嗓子眼总感觉还堵着什么，舌头也很累。”

长青把玩着篾条，轻声问，“你会一直听话的，对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看完了县志，合上书册，正好对上关狰的视线。

关狰的呼吸几不可闻，被长青看着。

马车停下时长青起身，错身而过出去时，关狰好像看到，长青的嘴角似乎勾起，隐约笑了一下。

很撩人。

所以他竟然没控制住自己，忽然拽住长青衣角，手指微微抖动，“母、母亲……”

他低声否认，“我刚才没有想不听话。”

关狰的手指用力，将长青的衣角捏的死死的。

长青神情淡然，只从上处缓声道，“自然，我都知道。”

他用食指压着篾条的顶端后扳，压成一个弧形，指腹在篾条顶端轻轻碾了碾，压到篾条似乎就要断开时，忽然松手——

那篾条如释重负般解脱了，在空气中微微晃动，抖出几许残影。

“你要将我的衣服揉皱了。”

关狰猛地松开手，后背不觉已然有了一层薄汗。

人类的躯体太脆弱，他跪在马车里，鼻腔中已有一滴滴热液淌出。

母亲会扇他，鞭打他。

只是这样想，身体里的血液便嘶吼着奔涌起来，在人类躯壳脆弱的构造里横冲直撞。

关狰走出马车，听见长青温和的声音。

“这样的天气，你怎么上了火？是最近夜里休息不好吗？”

关狰摇头否认，长青便不再多问，恍然未觉般朝着绢花街坊走去。

现在已是晌午，街上来往的路人很多，不少人都略有惊异地看着关狰。

这种天气，竟然当街流鼻血，实在让人觉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来来往往间，无论是叫卖的小贩，还是吃小食的客人，都对这一行看起来打扮不一般的游客多了几分好奇，这其中更是有背着小箱的药贩子跑来问关狰，需不需要家里祖传的止血药。

关狰没管他们，绕开他们，跟着长青进了绢花街坊。

令人意外的是，绢花街坊此刻竟然焕然一新，小屋内不仅挂着帘子装饰，桌上的绢花更是只余下十来支。

负责卖绢花的是个瘦弱少年，夹杂着川冬口音，看他们进来到也不惊讶，只问他们想要什么样式的，又各要几支。

少年说，“昨晚才过了仙祭，绢花早早就卖空了，都做仙祭时射花用了，这十来支是我昨晚回来后做的，你们要是想要别的颜色花式就只能等我做好了再来买，我做的很快，两三天就能做好了。”

“那你昨晚可是睡得很晚？这绢花精致，应当很花时间。”

少年摇了摇头，略有些得意道，“我已经做了七八年了，熟能生巧，早在子时就上床休息了，可没有睡多晚。”

子时。

这个时候仙祭刚刚结束，这少年已经上床休息，显然不在街坊，但昨夜关狰与十三却亲眼见到吴保和夏可钦进入了街坊里。

而且，关狰和十三进去的时候，是没有看见吴保和夏可钦的。

长青了然，认定只有一种可能。

他买下几支绢花，带着虫族离开街坊，找了附近一处茶楼坐下休息。

他刻意挑选了说书先生爱讲怪力乱神之说的茶楼雅间，坐下以后却很悠然自得，仿佛真的是来游玩的。

他在等，等那另一个街坊出现，又或者另两个街坊分别出现。

因为虫族曾经对他说，他是超脱时间线外的永生，曾经他以为时间是一条不断向前的直线，一旦往前便不能回头，但如果时间是可以超脱的，那么这根线是否会发生重叠？

那些短暂学习过的部分知识在他的脑海中给出了一个荒诞的答案。

夏可钦与吴保进入的，和关狰与十三进入的是不同时间的街坊，但这样的力量……

长青坐在包厢里，将自己的想法轻声说出。

“不愧是母亲，”十三相当崇敬，“母亲的意思是，我们等时间到了以后再进去，对吗？”

长青嗯了一声。

昨夜夏可钦和吴保就那样进入街坊，而外面等待接应的虫族还在等他们出来，可见这两个人之前就已经进去过了。

这便说明，这两个人早已经对此轻车熟路，且今日并没有听说任何戒严的消息，昨夜也没有谁大动干戈地找夏可钦和吴保。

“你们跟在夏禹州身边的时候知道这些吗？”

十三和零摇了摇头。

“夏禹州只把我们当做打手，或者要求我们为他制造他想要的东西。”

十三回答道，“他这些日子越发痴迷于长生不老药，不断地要求零和其他神行队虫族为他寻找原材料，至于其他，他并没有让我们知道，而我们……”

——也没有去质疑信仆。

这种意外实在发生的不太美妙。

还没等他多想，长青已经发问。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坚定地要求你们为他制造长生不老药的？”

零回想了一下，回答道，“三个月以前，但不是八金塘，而是望京城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支持，本周五会倒v。

好困，今天回家然后弄了很多事，没想到写完六千字已经快两点了，来迟这么多，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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