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行盯了她几秒,仿佛是在确认她是否说了实话,片刻后回头对旁人吩咐道:“把李嬷嬷叫上来。”
怎么又是十年前,张星行心道。
李嬷嬷是被纪棠引着上前来的,她见了张星行便微微福身:“张公子。”
张星行不欲与他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从这位姑娘那里,买过玄烛香料么?”
李嬷嬷惊慌失措的看了楚酩一眼:“姑娘你……”
楚酩合上眼睛,叹了口气:“有什么便和这位公子说什么罢,不必与他隐瞒。”
李嬷嬷无法,只得开口:“回公子,买过是买过的,只是迄今为止用的就一次。”
“哪次?”张星行下意识绷紧了身子,一个字都不敢漏听。
“是樊蕊。”李嬷嬷低低的道:“那天夜里,樊蕊托我,在她房中点上此香。”
楚酩和张星行面面相觑,这是他们谁也没料到的事情。
张星行转头问楚酩:“你卖货时同她讲清楚这香料的功效了吗?”
“平常人催情,武者受创,讲的明明白白。”楚酩不假思索道。
“寻常娼妓为了留住恩客使些手段并不奇怪,可她一个即将嫁入高门的新妇,何来的理由这么做啊。”周少台道。
常人催情,武者受创。
张星行握着剑柄有一下没一下的怼着下巴,所有的线索盘根错节在脑海里缠绕成一团乱麻。
张星行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遂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先前在盘湖剑庄他全靠沈知景和魏钰带着活命,陈澈虽然没用但好歹也算是个靠谱的同伴,危机时刻会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
但如今沈知景伤重未愈,魏钰和陈澈自他回来就不知所踪,他总不能叫纪棠一个小姑娘和他陪他冒险。
“张小公子,我这嫌疑,可算是洗清了?”一旁楚酩懒懒开口道。
张星行回身瞥了他们俩一眼,敷衍道:“清清清。”
他挥挥手示意李嬷嬷告退,和周少台楚酩三人在院中大眼瞪小眼的没坐一会,张星行就坐不住了,自己溜达着出了院门。
整个事情到现在为止,迫于魔教的威压,但凡他审过的人对此事都是一副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的模样,可是这些人的话,到底谁是真谁是假,却着实是个让人犯难的事情。
魔教虽有凶残暴戾之名,沈知景对他也不是一般的纵容,但他一个现代人实在是下不去手也没那个胆量把所有怀疑人士全部抓起来刑讯逼供,所以就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信谁。
“那什么人是不会说谎的呢?”张星行漫无目的的想着,心烦意乱的念叨出声。
“死人是不会说谎的。”
张星行全身一震,骤然回身:“陈澈?”
只见陈澈抱臂在后面冲他露出一个展露八颗牙,极其标准的上镜微笑,又重复了一遍:“死人是不会说谎的。”
张星行盯着他:“这又是你哪部戏的台词?”
“邓导的刑侦,明年五月进组,我演里面那个法医男二。”陈澈戏谑道:“怎么样,资源好吧。”
“滚。”张星行想也不想便骂道,紧接着成功被逗笑了,展颜乐出声:“你怎么回来了?”
“我若是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连人带马全折在这儿,然后赔给你那宗主啊?”
张星行莫名其妙:“你怎么把我描述的像个舔狗。”
陈澈冷哼:“算你有自知之明,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给你那宗主破案吗?”
张星行理所当然:“破啊。”
陈澈一巴掌抡过来怒吼出声:“破毛线!你真以为自己武林大侠,江湖义士为天下不平事拔刀相助啊!”
张星行一激灵躲闪过去,神色惊悚:“陈澈你抽什么风?”
“我抽什么风?”陈澈气的咬牙切齿:“你问问你自己你抽什么风!这本来就是我们拍的一个戏,我们两个就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路人甲,怎么偏偏你这么动情动心的,为了一个虚构的江湖和角色舍生忘死,连命都不要,你说是谁抽风!”
张星行被他接连重重的戳了几下,连逃带蹿的告饶:“我我我,我抽风,陈澈老师别生气哈哈哈哈哈……”
陈澈气炸:“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看不出来你这般关心我,我一时有点感动。”张星行笑弯了腰蹲在地上,弯弯着眼睛眉眼带笑道:“多谢。”
陈澈翻了个白眼:“别笑了,没岔气吧您。”
张星行摇摇头,正色道:“陈澈,谢谢。”
“行了,起来!”陈澈一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魏大侠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当真要给沈知景把魔教这团糟心事处理干净?”
“昂。”张星行低着头拨弄碎金剑。
陈澈看着他无言以对,半晌恨铁不成钢:“任姐怎么还没给你气死?”
“我不红啊。”张星行坦然道:“她手上那么多艺人,哪来的闲心管我。”
陈澈:“……”
算了,出道四年,演的全是十八线小配角,要资源没资源,要人脉没人脉。
《十年一醒江湖梦》是他目前接到最好的剧本和班底,这么一想还挺心酸的。
陈澈一时间也不忍再说什么,语气瞬间缓和下来:“好吧,那现在沈知景帮不了你,你要不要去求助魏大侠,多个帮手也好啊。”
“我义父怎么会掺合魔教的事,瞎闹。”张星行带着陈澈往地牢走,碎金剑锋在阳光下闪烁着灼目的光亮。
“你要去哪儿?”陈澈见他走的地方越来越阴森,不觉心里犯怵:“你不会带我去审问什么的吧?”
“哦,差不多。”张星行轻快道:“四舍五入有这个打算。”
“你刚刚有句话提醒我了,什么人不会说谎呢?死人不会说谎,所以我们去地牢里验尸。”
陈澈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被张星行拦腰扯回来:“你方才还那般担心我!我还以为你是个仗义的同志!”
陈澈手脚并用的挣扎咆哮:“我改变主意了!你给我放开!我才不去翻尸体,张星行我看你是真抽风了!放手!”
“你们两个再吵吵些,那尸身怕是要被你俩吵的惊活过来了。”
魏钰负剑从地牢长廊尽头缓步而来,他依旧是那副横眉冷对的模样,见到张星行时状似无意的将他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看到他没受什么重伤才冷哼一声:“算那魔教宗主还有几分良心。”
张星行心虚的挠头:“义父,您来干什么啊?”
“来看看我的好义子,能在这魔头窝里搅出什么风浪来。”
张星行笑的更尴尬了:“义父说笑了,我能搅出什么风浪啊,我不会武功身娇体弱的……不敢当不敢当。”
陈澈侧眼看了一眼这人一米八六的身高,假装没听见身娇体弱这四个字。
“你方才说要去地牢验尸。”魏钰回手将长剑一卸:“带路吧。”
“?”
张星行和陈澈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魏钰一脸不耐烦:“让你带路便带路,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义父……”张星行小心翼翼的开口:“您竟愿意插手魔教事务?帮沈知景处理争端?”
魏钰手握剑柄,轻轻一抖落,剑身出鞘光泽在方寸牢狱里四溢开来:“那沈知景眼下自身泥菩萨过江,我难不成看着你被他手下这群大奸大恶之徒撕的粉碎吗?”
张星行心头重重一跳,当时就说不出话来,嗓子眼莫名其妙沙哑至极,他稍稍缓了片刻,才按着情绪出声:“多谢义父。”
“行了,多大点出息,带路。”魏钰缓和了语气,但又拉不下脸来安慰他,只好把视线移开,着意避开了张星行。
三人依次进入黑压压的地牢里,杨公子和樊蕊的尸体已经陈放了很长时间,一进门便是一股极其难闻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陈澈掩着鼻子呛咳两声,瞬间感觉到更猛烈的气味冲进鼻腔,他俯身“哇”的一下吐了出来,只痛苦的清秀五官顷刻间皱成一团,然后半死不活的被张星行扶着站起来。
“太可怕了,这气味。”陈澈虚弱的道。
“没关系还有更可怕的呢,呆会切开验尸你就先出去。”张星行宽慰他道。
陈澈又是“哇”的一声,然后连滚带爬的夺门而出,张星行在他身后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怂。”
魏钰看了他一眼:“你呆会不要也同他一样就好。”
张星行从怀中掏出手帕,系在鼻子上,又递给魏钰一个,一边系一边自信道:“那怎么会,我这几日可是几经历练,绝非昔日可比。”
魏钰点点头,转身一把掀起蒙在尸体上的白布,青年男子那张腐烂了并且长出尸斑的脸赫然暴露在空气中。
张星行脸色一变,硬生生忍住了反胃的冲动,咬着牙给魏钰介绍道:“这就是樊蕊过世那天接的最后一个客人,和她一道死在床上的杨公子。”
依着骨相看,杨公子生前大约是个还算清秀的男子,只是此时的模样着实有点不堪入目,张星行神情痛苦的上前走了两步,忍着恶心,掀开了他身上整个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