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人转出巷子换了一家棺材铺,好不容易买到了,等拖着棺材一路回到客栈外面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唐绍凌和魏渊拿门板背着夏菡雪的遗体等在院外了,阿凌和周少台四下查看了一圈,带着众人往更僻静处走了些。
棺材轰然落地,沈知景气喘吁吁的吩咐道:“入殓吧。”
几人四散着动了起来,寿衣和随葬品准备齐全了,阿凌在一旁给夏菡雪换上了寿衣,手脚麻利快速。
沈知景站在棺材前,最后看了一眼棺中沉睡的女人,她大半张脸都已经被黑痕所扭曲,只有唇色殷红如血,指甲盖又长又黑,指缝里夹杂血肉。
这绝不是正常死相。
沈知景心事重重,直到张星行提醒,他才恍惚着抬手落棺,黑色棺材盖掩下女人诡异的面容,彻底隔绝了沈知景的视线。
“回去睡吧,明日就回去了。”张星行低声劝道。
“嗯。”
后半夜过的很快,转眼天边鱼肚白渐起,几人雇了马车拉着棺材,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丹海派山门前。
“师伯!开门呐!我们回来了!!”唐绍凌站在山门前高喊一声,丹海派巍峨而高耸的山门应声吱呀而开。
里面走出来个面容和蔼的老头,嘴里絮叨着:“去了一个月可算是回来了,快进来──你们怎么带着个棺材?”
“师伯,进去再说。”沈知景低声道。
老头略带疑虑的让他们进门了,沈知景是丹海派大弟子,且是掌门首徒,李殷一向放心让他处理门内事务,应当不会出差错。
进门后唐绍凌几个带着张星行往门内弟子休憩的地方走。
张星行回头不解:“师兄不同我们一起走吗?”
“师兄要去给师父复命,一会才回来,我们先回去休息就是。”
张星行迟疑着点点头:“这样啊。”
沈知景冲他笑了笑:“你先去绍凌那里歇着,他那块屋子小挤不下,我回来便领你去主殿住。”
张星行顿了顿,犹犹豫豫道:“和你?”
“嗯,和我。”沈知景哄劝道:“快去吧。”
张星行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唐绍凌他们回了房,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丹海派弟子的宿舍。
“平日我们都住这里的,师兄是长徒所以住山上,在师父寝殿旁边方便照应,他那房子大,你住过去可算是享福了。”唐绍凌不无羡慕的说。
这孩子没心没肺的,已经全然忘了几天前在岳山派上怀疑张星行的事了。
张星行进到房间里,一张大炕床铺简朴。
“这是我们三个的屋子,丹海派弟子四人一间,从前师兄也住在这里,我们四人情谊就是那时起的。”
张星行饶有兴趣地听着:“后来呢?”
“师兄呢,是我们这辈里天赋最高的,去年盘湖剑庄比试里夺得第一,做了师父首徒这才搬上山去,就与我们不住在一起了,不过他平日还是同我们最好!”唐绍凌神情自豪的补充道。
那是自然,沈知景十年前是年轻一辈的正道翘楚,十年后就张星行见过他出手的次数中从未落过下风,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拎着扇子削别人。
魏渊将他的行囊卸下来放在一边:“张小公子先坐,我给你沏茶来。”
“喝什么茶,奔波这么长时间,好容易回来,我要喝酒!”唐绍凌大刺刺的坐在床上,耍赖道:“你们谁同我去买酒?”
“你明日不练武了?”周少台道。
“不练,我要告假,就说岳山派突袭受伤了,要师父批我半日假,半日总行吧?”
魏渊和周少台互相对视一眼,拿他没办法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你自己去,我要睡了,昨晚师兄不在,我守了你们一整夜,眼下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周少台一边抱怨一边翻身上床盖上被子。
魏渊在旁点点头:“我也是。”
唐绍凌将期许的目光投向了张星行。
张星行:“……好吧,我陪你去。”
唐绍凌带着张星行溜溜哒哒的一路下山,精神头十足的一路冲来来回回的弟子打招呼。
张星行昨夜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此时困的头晕目眩,但是听还是跟着唐绍凌出来了,倒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人,只是有些事情再不打听,就真没机会了。
想到这里,张星行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打起精神。
“唐少侠,那太子是皇城中的人物,师兄是如何与他熟识的?”
唐绍凌说起这个便精神一振,窃笑着道:“你也看出来了是不,太子待师兄极好的。”
张星行:“……”
“他们二人是怎么熟识的,我想想。”唐绍凌迈步跨下最后一节石阶。
“我们丹海呢,乃武林第一大派,我们师父又是武林魁首天下第一,故而宫中也对我们敬重有加。”唐绍凌悠悠的讲了前情提要。
“那回太子领旨微服出巡,谢大人有事不在,缺个贴身保护的侍卫,便从丹海派挑了我师兄去陪太子出巡。”唐绍凌笑道:“我师兄的容貌风度,你也看在眼里,自那以后太子便时常同师兄书信往来,师兄不肯给我们看就是了。”
张星行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唐绍凌话锋一转:“我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师兄是不可能答应他的。”
张星行死灰复燃:“什么?”
“他想让我师兄当他太子妃!”
张星行一不留神被口水呛的死去活来:“啊!?”
唐绍凌不以为然道:“那怎么可能啊,师兄剑术非凡一身本领,将来是要仗剑江湖行侠仗义的,怎可困于东宫方寸之地,岂不荒谬。”
不是你们都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吗?!
张星行刚刚活过来的心又死了一遍。
两人在山下打好了酒,回到山上时魏渊和周少台还没醒,唐绍凌终于困倦了起来,将酒放好便翻身上床睡觉了。
张星行在床边窝了一会儿,没有睡太沉,半梦半醒间好像能听见床边的脚步声。
他以为是沈知景回来了,便“蹭”的一下睁开眼睛,然而眼前空无一人,另外三个师弟还沉沉睡着,窗外阳光晒热,时间约莫已经是午后了。
没有梦中那人的身影。
他们到达丹海派是今日凌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叩开了山门,沈知景前去汇报工作,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张星行蹑手蹑脚的爬起来钻出门,循着沈知景离开的方向一路往山上爬。
其实丹海派和岳山派的整体结构像的惊人,都是依山而建,普通杂扫和低阶弟子住山脚,越往上层级越高,房屋相对也就越风雅精致。
如方才唐绍凌所说,李殷闭关休憩之所在山的最顶处,旁边依着的就是沈知景住的地方。
此时弟子们都在山下习武,山上反而无人经过,张星行在李殷的门前来回绕了三圈,然后鼓足勇气“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屋里前厅布局规整,案几和供桌陈列在侧,墙上悬挂一柄古铜重剑,香案前三支燃向袅袅升起,断掉的香灰洒在桌案上,铺开一袭余烟灰烬。
李殷的房间大的超出他的预料,绕过前厅后面格局更是别有洞天。
张星行绕开前厅,直接走进后院,穿过一条长长的走道,走廊两侧是空旷的演武场,刀剑陈列,尘土飞扬。
还是没有任何的人影,走道的尽头是整个丹海派最为高耸的一处殿室,飞檐碧瓦,墙头砌成流云花纹图案,西廊回转间就到了门口。
张星行刚要叩门,只听里面骤然传来一声重物砸响的声音。
“ 你就是这样妥当的带你二姑奶回来的么!”
“弟子赶去时夏掌门早已没了气息,况且她死后仍暴起伤人,阿烟她──”
“那也不是你残暴戮尸的缘由!我真是不知道自己教出来的弟子竟是这般残忍心性,歹毒至极。”李殷的声音冷的像冻过了冰碴子,句句戳心。
沈知景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传出来。
张星行:“……”
这师父怕不是脑子有毛病。
张星行提着心蹲在门边上,半晌过后,沈知景的声音才响起来。
“师父,事态紧急弟子也是权宜行事,况且姑奶尸身已毁,眼下早些下葬才是正事。”沈知景诚恳道。
李殷似乎很烦躁的在屋内走来走去,声音气到发抖:“你二姑奶一生凄苦,临到了中年才在岳山派享了不到几年的清福,你……你去一趟岳山,竟让她连最后都不得安宁!”
沈知景声音倏尔激动起来:“师父此话也太过偏颇,她死后神智尽失,伤了阿烟的脸,门下弟子尽死她手,我们为求自保出手何错之有?”
“你给我住嘴!”李殷怒喝一声,骤然打碎茶盏,“哐当”砸在地面上。
张星行下意识随着里面的声响全身一抖。
沈知景不说话了,师徒二人在里面互相沉默着,张星行隔着墙都能感受到李殷冰冷的怒气。
“你今夜不必回房了,自己去祠堂呆着。”李殷一甩袖子,转身大步走了。
张星行听见脚步声慌忙往墙后面一躲,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外看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殷本尊。
只能看见大步离去的背影,隐约能看出来是个身形清瘦,步履如风的中年男人。
张星行匆匆瞥了一眼,但无暇细看,因为下一刻,沈知景就从门里跨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