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酿和干桂花被滚水一烫,诱人的甜香旋即倾泻而出。
栖茵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唇齿生津,要不是怕表现得和原主差别太大,引起怀疑,她都想直接回府,让靖国公府的厨子做一碗了。
不过想也知道,府里的厨子大抵是没这家做得好。
不然原主也不会心心念念央凌翊带她来了。
大约是灯魁实在名声在外,前后排队的食客都时不时探头朝他们的方向望一眼。
只是碍于两人的装束,一看就是得罪不起的贵人,是以没几人敢凑近仔细看。
栖茵不在其中之列。
她张望了下队伍:“看起来还要好久...”
凌翊看她一眼:“去找个位置坐着。”
栖茵还没作声,就见他越过自己,径直走到摊位前。陈大娘见着人,登时露出一副见到熟人的笑容,二话而说,就拨冗先给他端了两碗。
凌翊要付钱,还被推了回去:“恩人,不用钱,请您的。”
排在队伍前头的食客不满:“大娘,你会不会做生意,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
他们注意到凌翊那身装束,衣裳料子绝非寻常人所用,又提着灯魁,不敢对他发怒,只管对着老板撒火。
陈大娘将脸一板:“爱吃吃,不吃算了。正好早些打烊。”
食客吹胡子瞪眼,想要离开,到底排了这许久,又抵不过美食的诱惑,不情不愿地留了下来。
有知道实情的食客插嘴:“老张头,别气了。没听见陈大娘管人叫恩人呢,刚才那位小儿郎,前阵子陈大娘孙儿回乡,险些被人掳走,就是这位小儿郎救的,分文未取。请两碗元宵,算不得什么。”
陈大娘疼爱孙儿在街坊里是出了名的,只因前头那食客是外来客,是以有此疑惑。听人这般解了,方才略感释然。
既是这等关系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
凌翊回来时,手里端着两碗满满当当的元宵,腋下夹着灯盏,颇有些不便。
栖茵忙着听人八卦,见他有所掣肘,也视若罔闻。
倒计时可还差着13分钟。
好在凌翊像是未曾察觉,甫一坐落,便将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声线惫懒:“尝尝。”
栖茵接过海碗,拿起汤匙舀起一颗,吹去表面的热气,小心地咬了一口。磕破糯米皮的瞬间,涌入口中的是一股有些烫舌但软糯甜香的黑芝麻馅。浸在酒酿和干桂花的汤汁里,泛着清爽不腻的口感。
“好吃!”
凌翊单手撑腮,细长眼里含着细碎的笑:“好吃就行,不枉今日跑这一趟。”
他的脸很白,不是那种苍白,而是偏冷玉质地的润白。容长脸周正柔润,下颌偏尖,内勾外翘的单眼皮,眼型细长,唇线又陡,绝非和善可亲的面相,只有笑时略微冲淡了些疏离感。
栖茵又舀了一颗,“多谢六表哥。”
男主的确是好看的,女配日日与一个长得好看对自己又温柔小意的人相处,会喜欢上他再正常不过了。
也正因为此,女配才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炮灰宿主不拆官配,所以这一次她是不会嫁凌翊给自己找堵了,但跟未来天家说两句好话总是没错的。
吃完元宵,凌翊又带着栖茵去逛了会儿夜市,买了些逗趣的小玩意。
路上,栖茵打听陈大娘的事,瓜没吃全,心里总惦记。
凌翊瞥了他一眼,有些奇怪:“这有什么好奇的?”
但他还是说了,“那日陪大哥去京畿猎鹰,正巧撞上前头几人抱着襁褓在跑,身后有个妇人紧追不舍,觉得有些古怪,便顺道拦了下。”
栖茵还以为能听到惊险刺激的桥段,没想到是这样普通,顿觉无聊。行至河边,许多人在放河灯,她也应景地买了两盏,随意写了个心愿放了。
快起身时,突然被叫住。
“阿葭,”一只素白的大手突然隔着衣袖圈住她的手腕,“这个给你。”
话音未落,就见刚才还握在凌翊掌下的翠玉灯杆就要移到自己手边。
栖茵目光触及灯杆的刹那,条件反射地蹦开几步远。
凌翊:?
他看了眼崔葭避之不及的神情,又看了眼白玉琉璃为身,红玉珊瑚玛瑙为眼,足嵌甲盖宽的粗金线,浑身关节都能自由扭动,精巧绝伦的玉兔琉璃灯盏,一阵纳闷。
有这么嫌弃么?
他眼尖,刚才崔葭的脚,分明是在他说了“给”以后才迈出去的。
这只比起宫里的手艺差不离了,难不成…她还见过更好的?
栖茵哪是见过更好的,她是见倒计时还剩两分钟。
此刻便有些讪讪:“灯魁得来不易,六表哥自己收着吧。”
说着,朝前快走几步。
“...你不要?”
凌翊颇觉意外,之前不是她闹着要自己猜灯谜的,他素来不爱这些精巧玩意,原就是为她猜的,这会儿如何又不要了?
栖茵嗯嗯点头,要不起。
凌翊见状,也没有勉强。
胜业坊内,人声悄然,偶有车轮声滚过石板路。漆黑的夜色里,只有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天幕。
栖茵跨坐在高墙墙头,看着底下离她少说三四米的草地,心里打了个突:“六表哥,我下不去。”
这么高的墙呢,万一出师未捷先骨折后面的条目做还是不做?
凌翊把灯魁和她买的吃食玩具堆在脚边,站在墙下张开手,声音在催促,神情却淡淡的:“这个点走正门?不怕五姨罚你跪祠堂?”
记忆里,崔葭没少因为跟他出去玩被国公夫人,她的亲娘罚跪祠堂。一跪就是半宿。她娘身子不爽利,偏偏训人时又很有力气。
这些凌翊是清楚的。
每回原主跪祠堂,他也会主动跟着罚跪,虽然上头的祖宗跟他关系不亲。
翌日去军营拉练,他腿酸使不出力,还会被同僚奚落到底是皇子,身子金贵,这种场面崔葭也是撞见过的。
是以栖茵一听到这话,膝盖都幻痛了。
她看了眼幽微月光下凌翊套在圆领袍中的身板,宽肩窄腰,背却极薄,实在不像能接住自己的样子,叹了口气,闭上眼,以迎接骨折的心态蹦了下去。
反正百分之六十就能及格分,摆了。
片刻后,栖茵感到自己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少年抱得极密,几乎没有泄力。才站稳,便松开了手,把地上的东西拢进怀里,提起灯盏:“阿葭,走了。”
栖茵喘匀了气,跟上去。
因是上元,国公府后院值夜的下人不多,原主住的东院月洞前,看不到几个人影,只有一个圆脸侍女,名唤阿峭的早早候在门边。见到两人,匆忙起身:“娘子总算回来了。夫人刚从宫宴回府,我哄她说您歇着了,才走不久呢。”
栖茵莞尔,正要夸她聪慧,凌翊突然上前一步,将灯盏和那些零零碎碎一并赛过来,撂下一句:“走了,不喜欢丢库房。”
不等她反应,转头离开。
那身暗赭色圆领袍,宛如一滴墨般迅速融入夜色。
抱着满满当当的栖茵愣了两秒,有些哑然,【上元赠灯】计时已结束,她倒是不介怀的。
反正影响不了什么。
只是有些莫名,她以为这一路上自己明里暗里婉拒了这么多次,男主这么细心又重脸面的人,察觉到就不会再送的。
没想到还是……不过凌翊瞧着,倒像是气了。
阿峭帮忙接过,一入手就感到了沉重:“娘子,六皇子买了好多。”
大半年的份例看上去都在上头了。
栖茵点头,可不是么。她打了个哈欠,“去洗漱吧。”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阿峭清脆地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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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嫣殿
宫人进殿通报时,李阗正侧卧美人榻上梳妆。
雍容的装束衬得这位年过四十的妇人依旧貌美如故,眼角的淡淡细纹反而增添了几许妩媚风情。
昨夜上元,在宫宴上吃了好些酒。
她这会儿还有些不清醒,只是听到宫人口中的那人,李阗才坐直些身子:”既是阿葭来了,还通报什么,快让进来。“
宫人唱喏退下了。
没一会儿,一个披着白狐裘的女孩从殿外走进,她髻间斜插两支白玉簪,额前一串黄璎珞,愈发衬得粉面桃腮,一见到自己,就露出一个甜笑,看得李阗眼里欢喜。
李阗对母家这个外甥女极为疼爱,她出阁前与五妹妹关系最好。
五妹妹的孩子里,崔葭生得最像她。
脾性也像,生得也像,要不是老大年纪大她一轮,其余的又是公主,早就拿来给她做媒了。
李阗没想到凌翊,实在是在她心里,老六不值得考虑。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到姑母这里来了。”李阗拉过崔葭的手,让她坐到身边,“吃过早饭没,没吃就喝姑母一块儿在殿里用。”
栖茵弯起眼:“谢姑母赏,来时用过了。”
她的口吻轻软,是见着关系极好的亲人时才会用的语气。
李阗摸了摸她的头,正要说什么,近前了,才注意到崔葭眼里有些血丝,嗓音也沙沙的,不似平日那般明快,不由眼神微凝:“怎么了?上元玩太晚了?”
五妹妹身子不爽利,光是治家就耗费了她太多力气,没心力管教女儿儿子,打小,儿子便由靖国公带养,而女儿则是托在自己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