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军营
从校练场下来,凌翊浑身是汗,正要去盥洗室沐浴,就被一名武将叫去书房。原以为对方有事要商,去了才发现要见自己的是凌谌。
“...大哥。”
来人是李阗的大儿子,大周的太子凌谌。
凌翊站在书房门外,冷风穿堂而过,书房内点着暖炉子,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熏人的汗味,也看到了凌谌眼里不易察觉的不适。
他没有进去。
凌谌抿了抿唇,饶是有些不满还是道:”老六来了啊,进来坐。“
凌谌既这么说了,凌翊便走进去,只是甫一进门,凌谌脸色就更难看了,像在憋气,到底还是兄长,凌翊坐到了靠门的太师椅。
凌谌终于气顺了些,他端起茶碗,轻撇茶沫,很客气的笑:”老六,有段时日未见你,倒是清减不少。母后挂心,让孤来看看,近来过得可好?“
”劳母后和兄长挂心,兄长今日怎么得空来军营?“
凌翊笑意浅淡,看出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凌谌极少来找自己,不妨说,宫里的兄弟姊妹,都很少来找他。
毕竟他们没有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这些人一道在崇文馆念书去御花园游船时,他还蹲在偏僻的宫殿中挨食不果腹,寒暑无济,挨宫人责打。但要说怨,从前似乎还有,如今却没了。
回想起来,也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为兄的确是有点事。“凌谌呷了口茶,润了润喉咙,”其实也是母后的意思,母后打算给阿葭相看儿郎了...“
凌翊蓦地抬首。
凌谌极少与这个弟弟相处,拿捏不好尺度,见他一贯散漫的目光突然笔直地望来,差点呛到茶,”咳咳,你这是什么眼神?阿葭年纪也到了,也是时候了。“
凌翊见状,反而笑了。往后一靠,姿势放松:”这种事,兄长应当去问阿葭。“
他只是她的六表哥,做不了这个主。
凌谌闻言,恢复了一点在关系不熟的弟弟前的太子架子:”阿葭那边,自然是要问的。只是素日你与她最为相熟,相看夫婿这种事,你怎能不在场。“
说到这,他还玩笑道:”日后阿葭那夫婿要是待她不好,母后可要唯孤与你二人问话。“
屋内暖炉子烧得正旺,凌翊的汗都被烘干了些,他抻了抻软甲,声线惫懒,”...阿葭怎么说?“
瞥到软甲上的纹路,想到昨晚崔葭竭力婉拒自己的灯魁的模样。
上元节,的确有送心上人灯盏的风俗,但当时他的确没想到那一层去。
她那时就知道了,所以才不肯收?
凌谌看了凌翊一眼,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阿葭怎么说,能怎么说?
当然是跟母后说看中凌翊了,要不然他大冷天不在东宫待着跑军营里干嘛?
但凌谌也知道此刻这话母后只跟自己说过,要是拆穿了,回头在崔葭面前可就摆不了哥哥的架子了。
凌谌只好暗示他:”还没说呢。女孩大了,做哥哥的得避嫌。孤如今宫里有人,要是跟阿葭私下说话,传出去,怕叫太子妃心里不舒服。这不,你未婚娶,跟阿葭关系又好,由你去说,不是正好?“
凌翊长眼微凝,兄长倒不担心他跟阿葭传出去误了阿葭的名声——顿了顿,凌翊被自己的念头逗乐了。
也是,阿葭可是洛阳崔氏的千金,皇后的外甥女,便是皇妃中也少有这般出身的。
母后不喜他多年,怎么会让阿葭耽误在自己身上。
”知道了。“凌翊道,”我会找机会跟她提。“
凌谌虽然心疼崔葭情窦初开遇到凌翊这么个没心肝的,但他和母后是一边的,老六哪里不是良配。
见话带到了,便起身:”也好,那孤先走了。“
这屋里的臭味,他是忍受够了。
凌翊在书房坐了会儿,等浑身的汗都干了,才慢悠悠起身,朝盥洗室走去。
·
国公府
栖茵不记得跪了多久了,膝盖针刺般的疼。
青石地砖刺骨的凉,阿峭塞的软垫子已经跪塌了,此刻正软趴趴地黏在膝盖上。
祠堂比她想象得小得多,牌位挤挤挨挨。
神龛上,紫烟袅袅,瓜果皆备,不知摆放了几时,上面蒙着一层淡淡的香灰。
李晖,原主亲娘的话犹在耳:“……你说你不想去宫宴,我依你了。可你呢,为娘忙到半宿才回来,你居然就跟六皇子玩得亥正才回,要不是值夜的守卫说漏嘴,我还被蒙在鼓里。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栖茵跪得膝盖疼,想换个姿势。稍微一动,门外两个负责监管的两名嬷嬷便立刻望过来,她只好不动了。
跪祠堂无聊得紧,本来阿峭被罚了跟她一块儿跪的。结果两个人聊得太投入,惊动了管事嬷嬷,把阿峭带隔壁了。
就剩一个人的栖茵:……
她饿了。
昨儿才睡了半宿,今日一大早就带着阿峭入宫,才喝了一点稀粥就出门,这会儿肚子饿得叽咕直叫唤。
冷风打着旋儿从门缝里钻进来,冷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在她又冷又饿腿又麻时,肩上突然一沉,一个阴森森地男声在背后响起:“……不肖子孙,当着老祖宗的面还敢打瞌睡?”
栖茵倏地回头,和倒挂在梁上的少年打了个照面。
栖茵把无语写在了脸上:“是六表哥啊。”
凌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梁上轻盈跃下,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跟她并排跪好,“找了半天不见人,就知道你在这里。”
他笑盈盈地,好像大冬天跪祠堂是什么好事。
栖茵正想吐槽,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什么味?好香。”
像是烤肉之类的…
“差点忘了。”凌翊从怀里掏出一只纸包递来,里面包了两张脸盘大的烙饼,”咸菜牛肉饼,城门口新来的摆摊大爷卖的,尝尝?”
“给我?”
“除了你这里还有别人?”
栖茵道了声谢,拿了一张饼子吃起来。
她饿极了,没一会儿就解决了掉了一张,还觉得意犹未尽,但凌翊再递来时,她却不肯吃了。
“六表哥,你也还没吃中饭吧?”
凌翊一边眉头挑起,还是那副懒洋洋地笑,“怎么可能,我在军营里吃过了。”
栖茵看了他一眼:“真的?”
凌翊挑眉:”不信?”
要是没有剧本,栖茵就信了,可是罗盘上的原文提示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听完凌谌的话,凌翊心里不是滋味,一出军营,便直奔国公府。”
这两张饼都冷邦邦的,怕是买了有些时辰了。
栖茵懒得拆穿少年人的那点子自尊,他不吃就不吃,反正饿着的不是自己。
“六表哥,你找我有事?”
凌翊愣了下,嗯了声。
“是大哥让我问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栖茵:……
没完没了是吧。
她上午才从姑母那里脱身,下午大表哥就直接越过她找到凌翊问话,效率会不会太高?这么高效率的古代位面真的存在吗?!
等等——
栖茵打起点精神,“大表哥有没有跟你说,为什么来找你?”
姑母别是直接给她泄底了吧。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凌翊似笑非笑地表情弄得栖茵有点忐忑,但她还是强撑着,“有吗?没有啊。你想多了。”
“真没有?”
“我说没有就没有,不信你去问大表哥!”
因为心虚,栖茵的音量还大了些。
守门的嬷嬷们闻声望来,她又想起什么,警觉地侧过身,把凌翊挡在里侧,免得被人瞧见。
全然没察觉身旁的人正专注地盯着自己。
凌翊看着她前头还在跟自己拌嘴,紧接着就切换维护自己的模样,有些好笑之余又感到动容,这些待遇,以后就不是他的了。
“逗你的,大哥什么都没说,只说是母后的意思。”
栖茵深吸一口气,她就知道!!
“六表哥,”她语气认真地道,“既然大表哥要你帮我相看,那你就能者多劳一下。我要找一个身高五尺四寸以上,家世干净,说话好听不会气我,长得好看对我专情,年过十九没病没通房没侍妾没去过花街柳巷没有前妻,会吃会玩会宠我的郎君。”
她一口气说完不带停。
反倒是凌翊沉吟了好一会儿:
家世干净,五尺四寸,京中适龄儿郎倒是符合;
长得好看,说话好听,也有不少;
对她专情,不会气人,不是没有;
只是这个世道,年过十九没通房没侍妾的就太少了。
不是门第低得够不着国公府门槛,就是那些不得宠的高门远支,连相貌身高性情都不甚清楚。
至于去过花街柳巷的,那就更多了。
满城的人名在他脑海里过了遍,竟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
凌翊头一次感到了为难,“阿葭,你真要找这样的?”
这得找到猴年马月,人都被拖成老姑娘了。
栖茵根本没不打算在这个世界成亲,闻言便道,“慢慢找呀。”
她声音轻了些,“还是六表哥觉得,我配不上这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