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的维多利亚之旅告一段落，恩希亚的离去好像一并带走了维多利亚难得的好天气。灰蒙蒙的天空是伦蒂尼姆的固有色，空气里洋溢着大雨将至前尘土的气息，即使是在正午也难得窥见一丝明媚日光。
已是十一月中，距离博士偷偷从RSI跑到伦蒂尼姆已经过了两个星期有余。博士自以为做得周全，先斩后奏给自己登记了长期外派，丝毫没有考虑执行一线任务需要通过综合评估后颁发的合格证。事实上在哥伦比亚那一次博士就已经是违规执行，这也是博士在事后听证会上面临的弹劾理由之一，病还没好又故态萌发。
令人惊讶的是，在这长达半个月的期间中，居然没有人发现博士的违规长期离舰。起码住在银灰家中的这段日子，并没有可疑人士人来骚扰刺探银灰的生活，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游离在RSI权力体系之外的银灰，不清楚博士具体用了什么方法瞒天过海，但是这足够启发他RSI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气温一日低过一日，博士早早穿上厚绒的毛衣和毛呢外套，他似乎格外畏寒，只有靠近燃烧得正旺的壁炉时手脚才没有那么冰凉。和银灰站在一起好像在过两个季节。
正式入职格林实验室的那天，窗外雾蒙蒙的天色细细斜织着小雨，似乎在暗示并非完美的开始。
等博士洗漱完下楼，银灰早已结束晨练正在餐厅前看报纸。
读报纸是他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情报就是特工的命脉，身为特工自然要时刻保持对新闻信息的敏感度。你永远不知道八卦花边的边角不起眼的一段话，背后可能牵扯出什么样的因果。
时间还早，博士不紧不慢地咬着烤得焦黄的吐司边，手上在终端显示器上滑动，翻看着工作邮箱。即使是被停职查看，同样还有许多推进到一半的工作项目需要博士协作。
伴着窗外的细密雨声，二人就这样和谐又沉默地结束了早餐时间，期间没有任何无意义的对话。这种诡异的氛围从那天谈话后就初见端倪，在恩希亚走后更是暴露得彻底。
究其原因，问题还是出在那场暧昧氛围下的谈话，虽然是借着玩笑之口，都是聪明人的他们对彼此的心思都窥见了些许端倪。更别提次日早晨银灰的摊牌，都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了博士对二人现有合作关系的再次考量。
即使是对人际关系不甚敏感的博士也清楚地认识到，他和银灰的关系陷入一个瓶颈，银灰的目的性太强，他越是坦诚，博士就越是恐惧这种没来由的示好。过往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中，没来由的示好往往伴随着巨大的代价，从未感受到这样强势感情的博士一时无法得出解决办法，无奈之下选择了最无耻也是最有用的手段——逃避。
不能逃避一世，但是只要完成任务离开维多利亚，也许就能彻底隔开他和银灰的联系，远离干扰项的影响，自己也许就能厘清其中的缘由也说不定。
停职只是暂时的，他总能找到新的合作人。无论银灰在计划什么，博士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陪他玩过家家游戏。
借着玩笑暗示银灰不要对自己动感情，也不清楚他到底是否能明白自己的拒绝。
做好打算的博士敲下最后一个字符关上了电脑。
“我送你？”银灰坐在主位，看到博士起身问了一句。
格林的公司离银灰公寓的所在的街区相差了近二十分钟的车程，公共交通只会更浪费时间。而博士完全不会开车。
出于博士本人的意志，他并不想让这次行动有太多人知晓，因此在伦蒂尼姆的行动是完全隐蔽的。博士不想也不愿意申请其他RSI成员的协助，这也就导致目前确实只能依靠银灰来进行大部分的行动。
来之前没有想到银灰会变成烫手山芋的博士沉默着点了点头。
上车前，博士有意识想要去车后座，但是拉了半天拉不动车门。皱着眉绕到副驾驶，这次倒是很顺利就拉开了。
他故意的。
不用想就知道是银灰干的，自己寄人篱下还能说什么。博士深呼吸压下情绪，径自坐上副驾驶目不斜视。
窗外的街景飞速向后驶去，越靠近市区层出不穷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抢占着城市的天际线，使得本就雾蒙蒙的天色越发暗沉，像是误入钢铁的丛林。细密的雨珠贴着后车车窗滑出一道斜线，越来越多的雨痕留在玻璃表面铺就一段杂乱的乐章。
车厢内安静过头，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停在大楼楼下，银灰才对博士说了句“入职快乐”。
一句没有必要的废话。博士却还是点了点头，谢过祝福。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被银灰伸出一只手拉回了副驾驶。
过于突如其来，博士站得不稳，根本拗不过银灰的力气，半跌坐在副驾驶的真皮沙发上。
“入职礼物。”银灰从隐藏格子里取出了一个礼盒，拆开一看是一条漂亮的克莱因蓝手工领带，带着闪闪发亮的蓝宝石领带夹。他说着替博士整理衬衫领口，亲自打了个标准的温莎结，“工作第一天，还是穿得正式点比较好。”
修长的手指灵巧如穿花蝴蝶，娴熟利落。亮眼的蓝色扫清了些许伦蒂尼姆盘旋的雾霾。博士被他骤然靠近打断了思绪，等他反应过来银灰早就功成身退坐回了位置。
早就下定决心要和银灰保持距离，但是银灰轻轻一拉，自己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迟钝如博士也发现了银灰难掩的侵略性，可惜他还没开口，只见银灰心情不错地握着保时捷的方向盘出言提醒：“要迟到了，上班第一天就迟到不太好吧，还有记得带伞。”
特立独行的天才和难以掌握的刺头还是有区别的。正事要紧，博士凭着记忆从副驾驶的隐藏格里取出一把备用雨伞，转身脚步匆匆走进大楼。
隔着挡风玻璃银灰目送博士的背影，车载电台正插播着最新的城市新闻，雨一直下，雨声淹没了城市的喧嚣。
研究所的工作博士并不陌生，他接手的上一任并没有给他留下完整的交接材料，看样子走得有些匆忙。
没有人会把重要的项目文件在第一天就交给新人，就算做过详细背调签署了一系列负责的保密协议和竞业协议，博士依旧遭到了冷遇。推门来到自己的工位，独立办公室堆积的文献资料挤占了大部分的桌面，不清楚是刻意为之，还是项目管理就是这么混乱。
当然博士不是单纯来上班的，要是坐在这里慢慢整理资料，等他脚踏实地升上去，够杰斐逊·格林把ORIGIN相关的档案毁尸灭迹好几百回。
枯燥的入职培训后，博士拿到了一本厚厚的操作手册，也终于被允许进入实验室熟悉环境。
进入实验场地前的步骤冗长又繁琐。录入认证身份信息，进入隔离区域后反复地清洗、消毒最后换上防护服，熟悉的流程早就形成了一套机械记忆。实验室属于保密区域，进出都需要安全检查，防止夹带设备泄露机密。
不清楚宝石领带夹是否会引起警报，因此银灰亲手系上的领带并没有展示的机会，被博士三两下拆掉塞进了储物柜。
换好统一的实验室制服，博士关好柜门往外走去，路过门口时看到墙角摆放着一整块的落地穿衣镜，此时映照在镜面中的自己陌生又熟悉，博士愣神了片刻，直到负责介绍的同事唤了两三声假名，他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经过两三层的安全门，博士终于抵达了实验室内部，干净到纤尘不染的内部环境似曾相识，过道间满是穿着防护服白大褂匆忙奔走的实验人员。巨大精密的实验仪器林立，就像误入了钢铁巨兽的内部，庞大繁杂的管道贯通连接着不同的区域。
在引导员的带领下博士往更深处走去，依托于深厚的知识储备，博士很快认出眼前这台精密仪器的作用，根据物质辐射的半衰期鉴定能量性质。
显然并非实验的核心，只是边角的辅助工作。
引导员还在介绍着博士的工作内容和操作规范，博士装作在听的样子，暗地里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实验室的布局。
这间实验室位于格林大厦的地下，厚重的金属板结构起到了信号干扰的作用，博士无法在这里有效地沟通外界，甚至于网络的通信都局限于实验室范围内，汇报材料全部都是当天记录完毕的纸质存档。
目前所在的区域只是整个实验室的外围，有安全门隔开了不同的实验区。博士提出疑问后负责讲解的实验员很快也对这种划分进行了说明，博士在的是负责检测实验数据的D区，整个实验室被分为了从A-E的五个区域，其中A区被勒令禁止进入，那是整个实验室最危险的地方，进入必须有最高级的通行许可。
这句话无疑在给博士指路。
工作流程的熟悉与掌握还需要时间，在没有辅助手段的情况下，博士也很难继续开展下一步计划。等引导员离开后，博士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翻看起了桌上的档案，既然是来上班也得装装样子。
翻着翻着博士心情越是沉重，熟悉的能量波长和指标跃然纸上，他知道他最不希望的事还是发生了，这间实验室研究的东西果然就是他要找的。
本应该高兴，但是博士的脸色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