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旨意看似委以重任,实则是把这个烂摊子交给四大辅臣收拾。
皇帝知道,他们这些官场上的老资格早就识破了自己的心思。为了做足这场戏,他还得像模像样地派出自己贴身侍候的人亲自去送赏赐。
李善信心满满地领了这差事,却不想刚到广储司就碰了一鼻子的灰——
“公公,请问雷.管事在哪间屋子呀?皇上派我来取三盒东珠。”
就这么两句话,一连问了三个人都不带搭理他的。
李善颇为恼火。他转念一想:自己新官上任,若是真发了脾气只会更让人瞧不起,还是得装得大度些,让他们瞧瞧自己身为皇帝近侍的气量!
他逮住机会,拉过来一个太监候补,背着人往他手里塞了几两碎银:“跟你打听个事。你知道雷公公在哪里做事吗?”
那小太监迟迟不敢接钱,欲言又止。
李善瞧出了他的难处,又从怀里掏出一整锭银子,摊在手心里:“你只要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
小太监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闭着眼撇过头去。
“我不能跟你讲话!”
李善被他这副样子气笑了:“可你这不是跟我讲话了吗?”
“我!”
小太监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推开李善便跑开了。
“诶呦!”
他抬起头,和那个同他撞了个满怀的人对视一眼,便匆匆跪了下来:“雷公公……”
那人眉头微蹙,一巴掌呼在小太监脖子上:“干你的活去。”
李善循声看来,却被那人先发制人,把刚要说出口的话噎了回去。
“你就是李善?”
“见过雷公公。”
雷公公冷哼一声,背着手上下打量着他:“我可担不起您这一拜,没得叫人看见,说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在给我奔丧。”
听他的语气不甚友好,李善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这是哪儿的话!长幼有序,就算小的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了,回到内务府不还得给您磕个头嘛!”说罢,便要跪下来。
“甭介!您给我跪了,我还得还回去。”雷公公嫌恶地剜了他一眼,“东珠是吧?我备好了,你随我来吧。”
“欸。”
李善应了一声,当即收敛起谄媚的笑容,跟了上去。
从广储司的院门口到后屋,不过半刻钟的路程,李善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总感觉有人盯着他,可每每抬头,那些人都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好像根本没人注意他。
真是怪了!
他琢磨了许久,也想不明白那种看瘟神似的眼神到底是因为什么。
莫不是他们嫉妒自己能够一步登天?
可这也是他赌上身家性命才换来的呀!当时他甚至都做好了被胜天会的人杀死,或者在救皇帝的过程中被砸死的准备了。这种以命换命的做法是值得他们敬佩的,怎么还嫉妒上了?
“一。二。三。”
雷公公将三个巴掌大的木盒扔在桌上,彻底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李公公查验。”
李善小心地捧起匣子,转了又转,直到确认过那些雕花和镀金包角全部完整后,才用指尖撬开那枚精致的小锁。
匣子打开的一瞬,他只觉得眼前一片光亮。几十颗指甲盖大小的珠子挤在他的掌心,格外耀目。
“原来白居易诗中的鲛人泪长这样啊……”
他喃喃自语着,看着那混彩明亮的东珠,眼睛发直。
一盒,两盒,三盒。
李善把每个匣子都打开瞧了一眼,这才平复好心情将它们锁上,放在锦盘之中。
“都查验过了?”
“嗯。”
“那就请公公在帐簿上签字吧。”
“还要签字?”
李善搓搓手,有些犹疑,但他看着雷公公像是那秉公办事的人,便接过笔,写下了两个极丑的字。
“您看这样行么……”
他尴尬地攥着笔,生怕写错了字被雷公公笑话。
“都行。”
雷公公“砰”的一声合上账本,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丝毫没有留李善喝茶的意思。
李善不是瞎子,便识趣地揖手道:“多谢公公帮忙事情才能办的这么顺利。小的先行告退。”
“等等。”
雷公公嘴唇嗫嚅着,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道:“不用这么客气。”
李善当是什么呢!
他呲着牙,朝雷公公点点头,一溜烟地跑出内务府的杂院。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像是在憋一场新的风雪。
李善捧着盘子,手臂酸得他龇牙咧嘴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供几位大人办事的仁寿殿,又因为里面在商讨大事,不得不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
“李公公,陈大人有请。”
他陪着笑,膝盖一软,险些摔出个狗吃屎。
“呦呦呦!”
传话的公公连忙扶了他一把:“李公公,小心啊!”
“多谢,多谢。”
李善臂弯处暖烘烘的,心也暖烘烘的:“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公?”
“小的姜宪。”
他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匆匆告别,便带着那三盒东珠走了进去。
“奴才李善,拜见诸位大人。”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淡淡的白檀香萦绕在李善的鼻尖。他弓着身子,跪伏在地上,浑身打颤。
“梅庚,你来帮我看看,这笔帐是不是有问题啊?”
“十月初十……等等啊,我帮你瞅一眼。”
谁料没过多会儿,他就开始招呼人了:“老周啊……我昨天审犯人溅了一脸的血,估计是进眼睛了,今天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你也帮着找找。”
周贤身子微侧,眼睛却还在自己手里的账簿上打转:“我看看啊……”
“你看了么就说看!”
梅庚有些愠怒地推了他一下子,周贤也不甘示弱地还了回去:“别动,我这儿也有一笔错账!”
“孙老。”陈翰佑抿了口茶,轻唤着身侧那个酣睡的老人,“您从前在户部待过几年,您来帮我们掌掌眼吧!”
“嗯?”
孙宏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声音粗哑:“让秦叔洸那小子替你们查不就得了?”
“秦大人这几日正忙着给儿子办婚事呢,实在抽不开身,不然我们也不会麻烦您啊!”
“哼!”
孙宏咋么咋么嘴,就要去摸茶碗。奈何碗里一滴水都没有,他摸了一手的茶叶沫子,自讨了个没趣。
“孙大人,请。”
一个黑瘦的身影突然蹿了出来——不知什么时候,李善在四大辅臣的眼皮子底下溜去了暖阁,重新为孙宏沏了一碗香茶。
“你是……”
孙宏哼哼唧唧地从榻上爬起来,一抬手,李善便眼疾手快地用手帕将他的手包了起来。几番擦拭下,孙宏指缝里只留得一抹普洱的余韵。
“奴才李善,来给几位大人送东珠。”
“东珠?”
周贤探身瞧了瞧,这才发现堂前零零散散地摆着一盘东珠。
“皇上的赏赐就是好啊!”他盯着那些浑圆的珠子,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了,“东北进贡的,筛了多少次才留下这些,都是好货啊!”
“东西再好,也跟我这个即将致仕的老头子没关系喽……”
说着说着,孙宏头一歪,又要睡过去。
“皇上怎么说的?”
李善急忙向陈翰佑一拜:“皇上口谕,将五十颗东珠送往仁寿殿,犒赏四位辅臣。”
“五十颗,我们四个人,怎么分?”梅庚嘟囔了一句,旋即不怀好意地说道,“李公公,皇上只给了我们七日的时间,可谓是分秒必争啊!分赏赐这点小事,就交由你来做吧!”
“诶!这个主意好。”周贤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李公公,听说你一夜之间从小小的太监候补飞升成了皇上的近侍,想必是聪慧过人啊!你来分分吧。”
李善后背一凛,心里是叫苦不迭。他无措地盯着那些珠子,越看越怪,好像它们都活过来似的,流光溢彩的漂亮东西竟变出了妖怪的模样!他浑身发毛,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孔融让梨好歹有大小个儿,这些东珠长得一样大,怎么分才不至于掉脑袋嘛!
他心里骂骂咧咧的,迫于压力又不得不上手去分。
每人十二个,还剩两个,怎么办啊……
“怎么样,分好了没有?我们还要继续查帐呢,可没功夫跟你在这儿磨叽。”
大冬天的,屋子里烧的碳也没有多热,李善愣是出了一脑袋的汗。他攥着那两颗分不出去的东珠,鼓起勇气把四位大臣的表情看了个遍,“咚”的一声给他们磕了个响头。
“恳请四位大人把这两颗东珠和三个宝盒赏给奴才!”
殿内又是一片死寂。
浓浓的炭火味熏得他头脑昏沉,就连陈翰佑的声音在耳畔都变得不甚清晰。
“孙大人若肯赏你一枚东珠、一只宝盒,是因为你耳聪目明。我们三位没受你一丝一毫的奉承,凭什么呀?”
“奴才能有今日,还得多谢晋祥公公的提携。若非他舍命救得皇上,皇上也无法选中奴才侍奉左右。”
李善的眼皮挣扎了两下,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奴才记得,那日周大人感念孙大人多年前的提携之恩,以身涉险为他求情。奴才此番愿效仿周大人之举,将另一枚东珠携宝盒供奉在晋祥公公灵前,以表孝心。”
“周大人。”他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朝周贤的方向又是一拜,“不知这个理由能否打动您?”
周贤怔愣着,嘴唇一翕一合,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望向陈翰佑的方向,见他眼中流露出颇为欣赏的神色,嘴角终是勾起一抹笑意:“好,好!赏,这,必须得赏啊!”
四位大臣哄笑成一团,倒是让李善暂时喘了口气。
“小子,那这第三个宝盒,你要它何用呢?”
“这第三个……”
李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莫名有股子热流堆积在胸口,憋得他眼圈通红:“每个男子都有自己的宝贝,可是奴才的宝贝,在进宫前就不在身上了。”
他哽咽着,昂起头:“奴才没什么大志向,就想着,用这宝盒把奴才的宝贝装起来,放在自家老屋的横梁上。等奴才入土的那日取下来,放进棺材里,也算是条全尸……”
“也不怪皇上倚重你,你确实长了张能说会道的嘴。”
陈翰佑桀桀地笑着,指着李善,缓缓说道:“当太监嘛,就得像你这样,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货色。别成天想着怎么在主子面前争脸,甚至,妄想自己也能当主子。这样的人,谁还敢留他性命啊!”
话已至此,李善明白这是在点他呢,连忙把东珠和宝盒揣进怀里:“奴才叩谢四位大人的隆恩!”
“先别急着叩头。”
陈翰佑打断了李善的动作:“回去告诉皇上,胜天会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昨天登号存稿,看到涨了一个收藏,真的是非常欣喜。
周一加更一章,表示感谢!
另:下周开始补课程论文,可能更新会不太稳定,预告预告。
os:上一本书,一个星期之内飞涨三个收藏又掉两个收藏,还是在快完结的时候。没想到这本连载期间就涨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激动的心情哈哈!这章码得很快,脑子里刷刷的过剧情,写完就赶紧发出来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东珠【感谢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