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那日,苏逸按时守在府衙前,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群学子们看。
今日只有他一人而来,此处人多眼杂,不方便叫谢明眴过来。
苏逸望着周围各种年纪的,却不忍心能看下去。
不知有多少人又要名落孙三,然后日复一日活在考不中秀才的痛苦之中。
周围似乎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循着感觉望过去,却发现是院试考试那天坐堂的学政。
放榜,开始由高到低唱名,书吏守在衙门前,学政亲自拿来长案。
第一名,是案首。
苏逸目光模糊,只能看得见一片碎光,还有站在高案上的学政,一个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激灵,苏逸猝然反应过来,他中了!
他竟然真的是案首!
他根本等不及,呼吸激烈的起伏着,便往家的方向赶去。
等回家的时候,谢明眴正在门口等着他。苏逸脸上挂着笑,扶着膝盖,气息还未曾听闻,就道:“不问问我考的如何?”
“我信你。”
谢明眴话音落,被人冲上来抱了个满怀,怀中的少年罕见的多了些热气,谢明眴心想,跑这么远,就急冲冲的跑回来了,看来他每天逼着让喝药,是见效了。
不再是那个走一步喘两下,让自己担心要死的病秧子了。
不知是欣慰,还是心有余悸,他轻轻拍着苏逸的背,听着他止不住的笑:“那我是不是也要改口了。”
“什么?”
“年纪轻轻中了秀才,可是要被人改口喊相公的。”
“那你叫一声让我听听。”
谢明眴被人抵在门边,声音轻柔:“苏相公?”
苏逸听的耳根子红了,轻轻仰起头,封住了他的唇,绵长的吻过后。
只在对视的下一秒,鼻尖轻蹭着彼此,苏逸道:“复合吧,谢明眴。”
“我给你个名分。”
……
明伦堂前的玉兰堆雪,苏逸能清楚看见对方绯色官袍上银线绣的孔雀补子,振翅欲飞的羽尖正对着他低垂的眉眼。
“新科案首请低头。”
他躬身而立,从伯鸿手持银剪,将一朵半开的琼花簪在苏逸幞头右侧,带起清冽花香。
学政望着他面前的那位还带着刚褪去稚气的脸庞,那双眼却透出比若成人的坚定:“说说罢,为何独挑胥吏贪墨之事?”
苏逸躬身:“学生以为,义利之辨不在取舍,而在先后。”
从伯鸿问道:“那你说漕运衙门该裁撤三成胥吏,就不怕得罪人?”
“学生只知,蛀虫不除,国既不国。”他抬首直视三品大员的补服孔雀,“蛀虫噬柱时,梁上雕花越精致,倾塌越迅疾。”
“裁撤三成胥吏,可知要动多少人的乳酪?”
“正因胥吏盘根错节,才需雷霆手段。昔年范仲淹整治江淮漕运,三月罢黜百人。学生不才,愿效希文公'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满庭玉兰忽然簌簌作响。
学政指尖不由得往下探去,点向“文心贵在抱雪魄”五字,“那既知八股是牢笼,为何偏要引杜诗《秋兴》?”
“牢笼森严,才要证明枷锁间亦可生凌霄志。少陵野老困守夔州尚存致君尧舜心,学生身在科场,岂敢忘庙堂之忧?”
鼓声恰在此时传来,惊起满庭栖鸟。
从学政望着这个青竹似的少年,恍惚看见三十年前求学的自己,他摸着花白的胡须,笑道:“明年春闱若还有这般文章..本官亲自为你写荐书!”
苏逸规矩作揖:“多谢大人。”
可他无需向寻常考生一样选择府学还是县学,他自是在这世间开辟了一条新的科举之路。
少年穿上那身天青色襕衫,自少年意气,从提学道衙门,游泮入宫,虽是走个过场,但唯独他一人知晓。
彩幡开道时满街喧闹都静了。
道路两旁站满了百姓,皆是应声喝彩。他们穿过大街,前往府学,就挨在贡院的旁边。
游街队伍转过三个街口,锣鼓声停,三重朱门一一打开,门后便是泮桥泮水,宏大的学殿在台阶之上,苏逸听着身后逐渐响起众多急促的的呼吸,心中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请新科生员入泮!”
“入泮桥!”
“行大礼!”
“诣盥洗所!”
文庙泮池浮着新采的芹叶。
按照惯例,苏逸应该是要同这些其余的生员结交相识,但是他并未被人绊住手脚,而是在大礼结束之后,便无人再发现他的踪影。
无人的角落,暮色漫过碑廊。
谢明眴寻到了人,和他安静的呆在一起。
谢明眴虽然成熟,但是却是第一次谈恋爱,也是第一次接吻,不免的有些僵硬。
他攥住拳头,苏逸便将那只手一根一根的掰开,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目光灼热,似乎要将他整个人上下看透,又很认真的告诉谢明眴:“我很喜欢你,请接受我的表白。”
谢明眴当时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干净的男孩子?
很可爱,很大方,他也很喜欢。
他忽略了自己跳动的心,闭上眼,圈住那人的脖颈,任凭对方主动的靠近,带着小心翼翼,谢明眴承受了那个浅淡吻。
直到分开彼此,却也是谢明眴失去了耐心的那一刻。
他似乎有些不能忍受,终于肯主动的追上来,辗转流连于他的唇上。
他只记得刹那间的空气里唯独留下了唇齿交缠的声音,氛围暧昧勾人,也叫人不由自主的沉醉。
什么才叫爱?
懵懂无知的人因为爱人逐渐品得爱给人带来的瘾,所以爱是无声无息的盯着因为动情时而颤抖的睫毛,疯狂的吻会纠缠着他们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沾染上彼此的味道。
而后一次又一次的加深,注入所有微小的情绪,抛开所有的试探与渴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彼此。
他的爱只因一人而起。
谢明眴牵起他的手:“回家吗?”
“簪花宴…”苏逸低声:“我是案首,不能不参加…”
“谁说的?”
谢明眴低哑的声音似乎是引诱,像是神话中所出现的塞壬一样,他对苏逸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好…”
院试之后的簪花宴,苏逸没有参加。
谢九早早的就在府学外等着他们,两人乘着马车回了家。
苏逸这身装扮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无论到哪个地方都会引起众人注意,更何况谢明眴也不能抛头露面。
苏逸取下了头上的东西,轻轻的搁置一旁,安静的坐着,望着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出发。”谢明眴道:“我们驾马先行,尽量十五日便能赶到京城。”
“为何那么急?”
“大理寺卿魏立,还有印象吗?”
谢明眴替他解开了衣袍:“他前段时间因为查江南盐税一案,被人下了毒,死了,眼睛被人挖了出来,我皇兄猜测,他是在查案过程中查到了一些不能看的东西。于是叫我快马加鞭赶回去,省得再出什么乱子。”
他揉了揉苏逸的头:“怕吗?”
苏逸平淡的摇了摇头:“如果这些东西都怕,那我连救你都不会。”
“救我,是不是因为还有那么一点喜欢?”
“谢明眴,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不喜欢你。我唯一只承认,我们曾经分手过。”
苏逸不急不缓道:“活着,无非对得起两样东西,人和世。我出生起就没有亲人,是院长妈妈救了我,让我有了家。后来她生病去世了,我也学不会怎么养自己。也有可能是小时候在雪地里冻坏了脑子,也傻得可笑,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一辈子。”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多人喜欢。所以我知道,和你在一起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运气,你要分手,我又能怎么办。”
“所以你就算要和我分手,我也认了。”
苏逸捧起他的脸,献上一个吻:“但是幸好,那是误会,我就暂且当你犯了个错,权当抵消了我亲你但又不给你身份的混蛋行为。”
“那叫奖励我”,谢明眴带着人压到床榻之上,却只是捧着亲了又亲:“直到待你到了十八,可是叫我好忍。”
“…若我是女子,十五岁及笄,就能嫁人了,”苏逸被人吻的喘不过来气:“你还要在乎这点东西吗…?”
“要”,谢明眴摸了摸苏逸汗湿的头发:“但你如果忍不了的话,我只用手就是了。”
苏逸:?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