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半。
总裁办公室。
刚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会议结果是下次再讨论——王沉砚累得不想说话，仰在办公椅上看手机。
公司里那群老东西真烦人，只想躺着吸血，一点实际劳动都没有，稍微动他们一点利益，就跟抢们他亲娘似的。
这样下去只会养出一帮脑满肠肥的米虫，王沉砚可不会坐视不管。
耗着呗，反正公司的实际经理人是他，他有大把时间慢慢磨。
这样想着，随手点开微信朋友圈，滑过几条动态，觉得没意思。
千篇一律的九宫格，千人一面的美颜滤镜，似曾相识的文案和评论，他们不觉得无聊吗？
啧。
王沉砚看着手机壁纸，放空了几秒。
性格和环境使然，他的好友列表很长，真正能说几句话的朋友却不多。
友情淡薄，他和家里的关系更是近乎坚冰，和父亲见面三分钟内还能说话，就是难得的“父慈子孝”了。
但是现在，王沉砚想和人交流。
谁都行。
最好不要是现实里的人。
交浅言深也许可以缓解当下的情绪，却会给未来留下不少隐患，麻烦得要命。
很自然的，王沉砚想起某个热热闹闹的粉丝群，突然想进去看看。
【陈皮小糖的一号糖罐】消息99+。
王沉砚挑了挑眉，潜水窥屏。
群里活跃的几乎都是女孩，她们真的很热情，不论什么话题，都能叽叽喳喳聊个没完，就像一群热火朝天的小麻雀。
好像挺有意思的......
王沉砚心想，也许自己也可以开一个这样的粉丝群，不过应该没这么热闹，因为他的粉丝并不多，而且如果群友都围着自己转，也有点烦。
现实里围着他转的人已经够多了。
正想着，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橘子头像，是陈皮小糖：“等周末。”
附一张手绘小狗表情包。
群主出场，自然是一呼百应。
【主播我考考你，女娲补天为什么不补星期天，后羿射日为什么不射工作日？】
【不想等周末，周末期末考啊啊啊啊啊啊啊西内！！】
【主播你开礼物打赏就不用上班了。】
【......】
看到“开礼物打赏就不用上班”这一条，王沉砚不禁产生了几分好奇，想知道主播会怎么回应。
等了几秒。
陈皮小糖回复：“我爱上班（五毛一条，括号记得删）。”
王沉砚忍俊不禁。
群里的粉丝也笑作一团，纷纷调侃起来，气氛十分轻松。
就在这时，忽然有粉丝说：“呜呜呜可是我好想上班，高考真的好累好累呀，我好想上班赚钱去旅游。”
陈皮小糖：“还在读高中吗，我读高中的时候也很烦很烦，辛苦了。”
陈皮小糖：“[玫瑰][拥抱]。”
小粉丝见状，顿时哭哭啼啼地吐槽起来。
高中生的烦恼总是鸡毛蒜皮又真实鲜活，群里其它人都纷纷安慰她，还分享了不少高考的小妙招，甚至有人给她发了一些数学笔记。
她们只是陌生人吧？
陌生人之间居然也能聊那么多，不仅互相发小作文鼓励，还会费心整理笔记资料？
就在这时，王沉砚看到，主播也发了几张照片出来。
点开图片，入目是一行行整齐有力的字体，笔锋明显，说不上很惊艳，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却也十分好看——王沉砚被字体吸引了注意力，片刻后才注意到，这是一张高考作息表和备考计划。
陈皮小糖：“年代久远，只找到这一点东西了，加油啊。”
“......?”
王沉砚后知后觉，心想原来主播读书还挺用功的，想来成绩不会太差。
小粉丝：“哇啊啊啊啊啊小糖我爱你，我要一辈子看你的直播呜呜呜呜呜。”
陈皮小糖：“好哦，等你回来。”
小粉丝：“小糖我高考不断网的，不会消失很久啦。”
陈皮小糖：“好哦，但是未成年不要进粉丝群，少看直播，乖乖的哦。”
【群主“陈皮小糖”将“夏夏吓虾”移出群聊。】
“......哈。”
王沉砚彻底对陈皮小糖改观了。
明明语气那么温柔，做的事却出乎意料，还挺有原则的。
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却愿意取悦群众低级趣味的人，才称得上一句“男菩萨”嘛。
而且男菩萨也要上班。
他们都在上班。
这样想着，王沉砚揉了揉额角，竟意外有些共鸣。
简单来说就是，他又有力气上班了。
chen：“加油上班。”
————
又是忙碌的一天。
程瑭坐在电脑面前敲了一天代码，终于完成了一部分任务，起身活动的时候，关节咔咔乱响。
实习生小李听见动静，气若游丝地和他搭话：“程哥......你做完了啊？”
程瑭长出一口气：“快了，先去吃饭。”
“我又遇到一点点小问题......可不可以再帮我——程哥我请你饭，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下去买！”
小李用恳求的目光看着程瑭。
程瑭认命地叹了一声，拍拍小李的肩膀：“你起来。”
小李感动得热泪盈眶。
“程哥你真的太好了，简直是程序部一枝花，不是小白花而是堂堂霸王花，离开公司哪里还能找到像你一样聪明善良又能干的大帅哥啊......”
小李胡言乱语一通，问：“对了程哥你晚上想吃什么？”
程瑭：“公司楼下的芋泥肉松饭团。”
小李：“那多没营养啊，给你带点健身餐怎么样？”
程瑭笑骂：“掂掂自己的钱包吧，实习生工资就那么点，省着吧。”
小李“嗷”了一声：“程哥你真好。”
程瑭笑着摇摇头，感觉耳侧有点发烫，连忙催促小李动作快点。
不出二十分钟，当小李提着两份饭团回到办公室时，程瑭已经站在门口了。
小李颇为意外：“就搞定了？”
程瑭：“嗯，是你的代码循环有问题，给你标记了一下，自己回去慢慢看。”
说着，他接过小李手中的饭团，抬脚走向电梯：“办公室里太闷，我去楼上吃。”
小李看着他英挺的背影，疑惑道：“楼上？”
程瑭：“嗯，天台。”
程瑭独自来到了公司天台。
毕竟是十二月底，高楼风中有几分寒意，带着橘红的夕阳味道，冷冽呼啸着掠过耳边，发丝扫在额头上，有点痒。
他坐在裸露的水泥台阶上，像一只独自享受食物的猫，懒洋洋地俯瞰着脚下的世界。
傍晚时分，城市的灯光渐渐亮起，斑斓的霓虹光点，沿着街道和马路排列成河，奔流向远方的城市天际线。
车流喧嚣被玻璃外墙反弹，拉长，最后化作意味不明的悠长声响。
风声微凉，人声寂静。
程瑭忍不住晃了晃脚尖，办公室里人太多太闷了，他还是喜欢这样空旷的景色。
伴随着耳机里电子音乐的节奏律动，他看到夕阳一点点隐没，在高楼大厦间投下橘红光线，忍不住举起了手机。
咔嚓。
一张平平无奇的好看风景照。
程瑭放大看了看，尤其喜欢照片的左下角，整齐排列的玻璃外墙反射着夕阳的橘红光芒，于是他解下照片局部，发在粉丝群里。
陈皮小糖：“夕阳。”
附图。
【我也看到夕阳了！小糖我要发给你看。】
【主播的视角好独特，在哪里呀？】
【宝宝下班了？】
【......】
程瑭咬着饭团，打字回复：“在天台，还没下班。”
“是有一点冷，不过有护栏，会注意安全的，你们也注意保暖。”
夕阳？天台？
王沉砚看到这条消息，不由得心想，这也太悠闲了。
他今晚有应酬，正准备去约定地点吃饭。
正值晚高峰，他的车刚刚开出公司，便被卡在了高架桥上，慢悠悠地往前挪着。
王沉砚预留了一个半小时的出行时间，也做好了堵车的准备，时间并不紧急，对这种浪费生命的时间消耗却也喜欢不起来。
他摇下车窗往外看，高架桥上视野开阔，夕阳倒也很美。
忍不住举起手机，咔嚓。
呃，不太好看。
一定是因为天色晚了，而且机位也不太好，这种照片没有分享的必要。
此时，粉丝群里纷纷分享着自己拍的夕阳照片，王沉砚并不打算参与其中，被人群淹没的感觉有什么好的，不如默默旁观。
不过，虽然群里的夕阳照片五花八门，不乏惊艳的瞬间，王沉砚却觉得，还是最开始的那张最好看。
不见夕阳，却有余晖——拍下这张照片的人，也许视角很不一样。
王沉砚这样想着，摁熄了手机。
堵车的情况略有缓解，汽车起步的轻微摇晃感中，他随意地瞥了一眼窗外。
只见远处高楼林立，玻璃外墙整齐排列，反射着明亮的光芒。
好像有一点眼熟？
也许全国的写字楼都长这样吧。
————
晚上十点半，程瑭打卡下班，走出了写字楼。
公司楼下灯火通明，往来的行人却不多，风声飒飒，混合着枝叶摩擦的细响。
出于某种说不出的心理，程瑭确认周围没人之后，又进入手机隐私空间，登陆了墨米直播。
您的好友chen四小时前在线。
四小时前？
那他看到粉丝群的消息了吗？
他今天早上发了一句“加油上班”，说明他会看群消息，偶尔还是经常？
程瑭翻着粉丝群的消息。
可恶，没有找到。
突然被关注已久的心选博主回关，还被对方添加了好友，虽然第一次聊天有些尴尬，但是也算和谐。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加入了自己的粉丝群，还附和了自己的发言。
这些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有所联想。
程瑭也不例外。
只是他翻找了一会儿，也没有找到chen的最新发言，不由得有些失落。
程瑭垂下眼帘，指尖轻敲手机背面，看着屏幕变暗，然后熄灭。
夜风忽然变得强烈，呼啸声有些刺耳，大厦外墙的灯光熄灭了，城市上空却依然氤氲着深红的颜色。
程瑭望向头顶的路灯，目光越过被照亮的行道树，看到乌云遮月。
他明白，在个体尺度上，人与人的差距并不十分明显，可是站在社会的视角，要考虑的东西就太多了，大家都想往上走。
程瑭自认只是普通人，不过读了个好大学，拥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在大多数人眼里，他也许算得上“前途光明”，只是命运从来不公，有些人从出生那一刻起便坐拥金碧辉煌。
chen显然是命运的宠儿。
他不俗的品味，讲究的衣着，偶尔出现在照片背景的豪华装潢......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层透明的壁障，把他的世界分割开来，根本找不到打破壁障的途径。
这种人哪怕天资平平，也注定不会平庸。
他和程瑭身处截然不同的领域，就像同一片森林里，两株不同大树上的叶子，几乎不可能产生交集。
哪怕他们在互联网上平起平坐，程瑭甚至在名气上更胜一筹。
可惜只是表面浮华。
泡沫总是很快消散，这次只持续了不到半天。
程瑭说不出什么滋味，算不上遗憾，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一定是因为上班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