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往东北方向走,赤霞派本宗越来越近,大街上也越来越热闹,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于耳。
没走几步,忽然有人扑通一声跪到李恕面前。他一手拄拐一手端碗,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两只眼睛浑浊不清,凄凄惨惨地向李恕讨钱。
“行行好吧!我是个可怜至极的瞎子,已经整整三天没吃饭了,马上就要饿晕过去。求两位赏我几个铜板,让我吃上一口热饭。”
“好的。”李恕点头答应,随手抓了一把空气放入碗中,然后继续走路。
男人急了:“你没给啊。”
李恕一脸无辜:“你也没瞎啊。”
“……”骗不到李恕,男人气鼓鼓地走了,很快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暗河默默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刚才差点就信了。
逛了半晌,李恕决定找个地方吃饭,顺便补充一下干粮,只听扑通一声,又有一个人跪了过来。
“行行好吧!我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求两位大发慈悲赏我几个铜板,好让我八十岁的老母和三岁的小儿吃上一口热饭!”
来人赤着上身,头顶破布满脸黑灰,腰后插着一根拐杖,两手捧着破碗上下摇动。听他说的可怜,暗河又想伸出援手,可是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他不就是刚才的瞎子吗?哦不对,是骗子。
“好的。”李恕再次答应下来,并且真的在男人碗里丢了几块铜板。
男人大喜:“谢谢谢谢!两位真是菩萨心肠,好人一生平安!”随后迫不及待逃离行骗现场。
暗河十分不解:“你应该看得出来,他是先前那人乔装打扮了一番吧?”
“嗯。”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他钱?”
“没给。”李恕用指尖勾住一只皱巴巴的钱袋,转了两圈。这个骗子骗术不行,毅力倒强,颇有不骗到李恕不罢休的架势,所以李恕摸了他的钱袋,用他的钱把他打发走了。
暗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又觉得李恕的处理方式很有趣,或许让骗子也尝尝被骗的滋味,他就能体会到这是不对的了。
进了酒楼,李恕一贯爱坐临窗雅座,这次也不例外,选在二楼居高望远的位置。小二见他们气度不凡,赶紧过来招呼。等到李恕点了一桌招牌好菜,又要了一壶好酒,小二喜滋滋地退了下去。
李恕边吃边打量暗河,这人口味淡得很,几乎不碰辣菜,酒也不喝。偏偏这家酒楼的特色就是辣,因此暗河一直吃的都是桌上唯一那盘素炒青菜。
菜是李恕点的,暗河全程没发表任何意见,那她当然以为暗河也吃辣喽。
“小二,再上几盘清淡的菜。”
小二答应一声,又问李恕:“客官觉得这些菜不合口味?”
“没有,你们家的菜味道不错,让我很想再尝尝别的。”
“哦,客官真有眼光,马上就来!”问出来李恕不是对饭菜有意见,小二麻溜跑下楼,没过几秒又浑身僵硬地退了回来。
“客、客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小二举起双手,他的鼻尖前方戳着一把雪亮的长刀。握刀的人身如山岳,一双眸子如死水般不带感情,却是在看李恕。
李恕端着酒杯,故意打趣小二:“原来你说的‘马上就来’是这个马上呀。”
小二冷汗涔涔,硬着头皮哈了一声:“不,不是我说的......”
“是我说的!”杀手背后蹿出一道干瘦人影,正是先前装瞎的骗子,这会儿他眼也不瞎了腿也不软了,对着杀手大献殷勤,“大爷,您要找的是不是这俩人?”
“是。”
“嘿嘿,我就说跟我来准没错!那您答应我的钱......”
杀手抛出银子,眼神没有一丝波动:“滚。”
“没问题,我这就滚。”骗子接了钱忙不迭滚了。
杀手移开长刀,对小二道:“你也滚。”
“......”小二退到一旁,楼上的食客也仿佛得了赦令,一窝蜂跑出去。下一刻杀手身形闪动,瞬间移到李恕面前一刀斩下!
没有想象中的鲜血飞溅,小二双手抱头从胳膊肘下偷看一眼,发现李恕仍旧端坐不动,那一刀被暗河手持木剑,四两拨千斤地改了方向。
暗河沉声问他:“你是谁?”
杀手不答,意识到暗河不好对付便不再保留实力,刹那间刀光满室,吓得小二破音大喊:“要打出去打!!!”
李恕脚下一点,坐着椅子向后滑了数寸,正好避开劈向她面门的长刀,不紧不慢把剩下半杯酒饮了,指尖一弹,酒杯炸成漫天碎片密密麻麻裹向杀手。
待到瓷片落下,杀手脸上身上都沁出不少血点子,再看李恕原来坐的位置,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暗河身姿优美,轻如白羽,靴子踩住瓦片稍一借力,瞬间便能飘出数丈之远。但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刚好跟上李恕。
两人身后杀手追得极紧,他行事毫无顾忌,遇到行人拦路直接撞开,遇到障碍物反手一刀,沿路全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暗河蹙眉:“街上人太多了,我们得把他引开,不能伤到无辜路人。”
李恕临空远望,城里好像在举办什么活动,到处都是行人,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空旷的地方。杀手察觉到两人的顾虑所在,噼里啪啦甩出十几道雷符,竟是不管不顾地想把他们逼停下来。
暗河截住一道射向路边幼童的符箓,眼中现出几分怒气,李恕忽然一拉他的衣袖:“这边。”
暗河不作他想,跟着李恕飞上屋顶,几个起落之后落到另一条街。这里更加热闹,几乎到了人挤人的地步,而且他们并不知道一街之隔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即便看着杀手从天而降,也没有要躲开的意思,而是好奇地盯着他。
杀手握紧了刀,李恕两人已经隐入人群不见踪迹。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黑衣女人和一个白衣男人?”
被质问的倒霉路人缩了一下肩膀,面前的人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他不敢说假话,指向旁边一座圆形高台:“他们去那里了。”
杀手抬眼一看,高台是此处最热闹的地方,台上站着一排修长人影,个个被一顶白色轻纱从头遮到脚。
那个白衣男人藏在里面?杀手撞开人群走过去,台上还站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郎,腰上缠了一排大小不一的匕首,戴着黑色手套,正笑着对众人道谢。
“谢谢谢谢,谢谢各位父老乡亲赏脸,本店今日开门营业,所有人偶一律八折。”原来这女郎是一位人偶师,正在宣传她新开的人偶店。
围观群众兴致高涨,一边鼓掌一边让她赶紧把人偶的面纱揭开亮个相,给大家看看是不是真的栩栩如生,比真人还像真人。
“没问题,诸位请瞧好吧!”人偶师走到那排白衣人中间,随手拈住其中一人头上的白纱,用力一扬,人偶的真面目暴露在阳光下。
那是一个低眉阖眼的男性人偶,头发乌黑,皮肤红润而有光泽,嘴唇泛着浅浅的粉色,果然是漂亮极了。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赞叹,还有人捂住心口:“天呐好俊哦,我要把他买回家。”
人偶师十分满意众人的反应,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本人从不偷工减料,他看不到的地方和看得到的地方一样精致哦。”
人群中响起哧哧的笑声,怂恿人偶师把其他人偶的面纱也揭开。
杀手站在台下,目光从人偶身上一一扫过,这白纱欲透不透,只能勉强看清人偶的身形,虽然与暗河有几分相似,但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本人……不对,杀手目光一凛,最右边人偶衣摆下有一点焦黄之色,那是雷符留下的痕迹。
找到了!杀手径直奔向高台右侧,人偶师正在和群众热烈互动,见状柳眉一竖拦住他:“你干什么?”
“让开。”
人偶师不让,反手捻住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我知道我做的人偶美若天仙,你想摸,先掏钱。”
双方僵持不下,围观群众站出来主持公道,对着杀手指指点点:“要不要脸,一个大男人当众欺负小姑娘,人家开门做生意的,你不掏钱横什么横?”
人偶师的匕首又往前送了两分:“没钱的话我就要请你离开了。”
杀手听着骂声面无表情,只是匕首抵在喉咙上,他不得不后退。一步,两步......尚未退出第三步,杀手忽然轰出一道灵力,打在最右边人偶身上。
这下可不得了,人偶皮肉炸开漫天飞扬,噼里啪啦砸在围观群众头上,众人一摸那皮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呼啦啦退开一大圈。这人偶的质感十分真实,但是坏也坏在太过真实,仿佛真的有个活人在自己面前炸的四分五裂。
“不是他?”杀手诧异,漫天皮肉没有掺杂一滴血迹,这确实只是人偶。
人偶师火冒三丈,制作一个人偶要费多大力这个蠢货知不知道?“爹的,今天姑奶奶不把你的皮剥下来我跟你姓!”
人偶师出手如电,唰唰唰掷出十几把匕首,恨不得把杀手扎成刺猬。杀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立刻对她拔刀相向。人偶师接了几招落于下风,冷哼一声割破指尖,在半空中画出一道邪气横生的血符:“我可不会怕你!”
血符一出,原本安静的人偶齐刷刷睁开眼睛,一把掀了白纱扑向杀手。原来这女郎不是人偶师,而是傀儡师。
打成这样围观群众再也待不下去了,鸟兽一般四散逃命,新店开业自然也泡汤了。
一刻钟后,傀儡师带着伤痕累累的人偶回了店里,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修复这些人偶又要花一大笔钱,可她现在还没挣到钱呢。
店里同样站着一排人偶,白纱遮面身姿挺拔,傀儡师稍感安慰,还好没把人偶全带出去,最好的几个都留在了店里。
不对,傀儡师眉头一皱,她很清楚自己的人偶数量,店里的人偶多了一个,角落里的那个有问题。
傀儡师放轻脚步,慢慢移动过去猛地扯掉白纱。
“啊!”傀儡师面上飞起两团红晕,心口砰砰直跳,“这真的是我做的吗?他也太好看了。”
面前的人偶也闭着眼,眉目极尽温柔,长睫垂落犹如蝶翼,下半张脸却扣着一副银白色的犬牙面具,硬生生在温和中插入几分狠戾,使得这幅面容格外勾魂夺目。
正在犹疑之际,人偶忽然睁开眼睛,看向傀儡师身后。傀儡师大惊,却听耳边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人偶。”
“你们是谁?”傀儡师如临大敌,摸出腰间利刃,随即又反应过来,“那个蠢货要找的人是你们?”
“谢了。”李恕并不多做停留,扬手抛过去一只储物袋,携着暗河飞出窗外。
储物袋鼓鼓囊囊,入手颇沉,傀儡师虽然紧惕,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将其打开,瞬间受到了更大的冲击:可恶的有钱人!这里面竟然全是晶石,少说也有上千块了。
甩开扫兴的杀手,两人继续在城里闲逛。待到晚间,李恕沿着长坻观赏夜景,原来今日还有灯会,遂买了两盏河灯放入水中。
暗河目送着河灯缠缠绵绵漂远,在李恕身边坐下:“你许愿了吗?”
“许什么愿?”
“方才买灯的时候那位老伯说可以许愿。”
“没有。”李恕盯着水面,一盏又一盏河灯从眼前飘过,河中浮起明明灭灭的光,“我不许愿。”
暗河颇为认同地点头:“无欲则无求。”
李恕哼笑一声,反问暗河:“是什么让你对我有了这种错觉?”
“……你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不许愿是因为求神不如求己。”
暗河想了想,还是很认同李恕的观点,又引来李恕一阵笑。等她笑够,暗河说起白天的事:“那名杀手行事狠辣,不知是何来头?”
“这有什么难猜的,想想我们才得罪了谁。”
“……罗源泽?”
李恕乐不可支:“我们把影像直接投在店铺门口,他看见的时候一定快气死了。”
暗河心头沉重:“果然还是被你猜中了,即便我们当众揭穿了罗源泽,他还是会想方设法掩盖错误,甚至派杀手追杀我们,实在是……”
“实在是厚颜无耻,道德败坏,对吧?”暗河不善骂人,李恕替他说了出来。
暗河默认了李恕的话:“希望他不会再继续欺瞒百姓。”
“估计暂时不敢了,以后怎么样不好说。”李恕把手探入水中,轻轻推了一只被绊住的河灯,助它继续漂流。
河灯摇摇晃晃,也许是因为进了水,飘得十分艰难,好不容易才到河流正中,马上就可以顺流而下了,谁知一道激流逆向而来,水面上的河灯登时七零八落摔在地上。
那个杀手居然又追来了。
“阴魂不散。”李恕耐心耗尽,准备解决这只烦人的臭虫。暗河白天领教过杀手的作风,知道他不会顾及路人安危,不想与他动手。瞥见河岸上游那座七八层高的宝塔,暗河灵光一闪:“看那里。”
李恕早看见了,不过她既没有秒懂暗河的默契,也没有什么都不问就跟着暗河走的想法。情况紧急,暗河没法明说,拉住李恕飞向高塔。
高塔沿河而立,已经过了对外开放的时间,每一层都门窗紧闭。两人像是一黑一白两只飞鸟,踩着翘起的屋檐层层向上,很快就到了顶层。杀手穷追不舍,追到塔上。
李恕问暗河:“你做什么?”
“逃跑。”
“是吗?”
“是的。”
李恕不说话了,比起教训杀手,她现在更想知道暗河如何逃跑。
人在廊下行动不便,又或许是暗河故意放慢了脚步,杀手越追越近。暗河避过雷符,一掌劈开身侧房门,直奔对面窗户。
窗外就是河面,因为此处没人放灯所以漆黑一片,夜风呼啸而过,吹得暗河的声音愈发低沉:“跳下去!”
李恕额角抽了抽:“这就是你逃跑的方法?”
杀手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只见两道暗影一前一后扑向窗外,紧接着便是“扑通”两声入水的声音。
杀手想也不想,跟着跳了下去。
不速之客相继离开,宝塔终于恢复安静。片刻后李恕从房梁上跳下来,看着仍在微微震颤的纸窗,笑得快要打跌。
刚才他们根本没有跳河,只是随手抄了两只花瓶扔下去。杀手抓人心切,也没细看就跟着扎进河里,这会儿估计正在水里摸鱼吧哈哈哈哈哈!
暗河同样面带笑意,李恕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满是戏谑:“没看出来,你还挺坏心眼。”
“我是觉得他下手虽狠,但为人死板,所以想了这个办法,既不伤人又能把他甩开。”
“没事,我夸你呢。”
李恕心情愉悦,等到杀手反应过来,她和暗河早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