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吧内走出,阎弗生站在行人如织的街头,侧脸望向西路尽头,斑斓的霓虹灯将街道装点的像一条蜿蜒缓行的大蛇。
夜色似巨兽之口,吞掉了蛇的首尾,也吞掉了那个总摇曳在眼前的身影。
他转身走过拐角,进了那家安全套销量高居K城榜首的便利超市,买了一盒香烟。
烟尾被火苗点燃时,焰红在夜风中一闪而过,雾的灰白被斑驳的霓虹灯浸出了几分迷离感。
任何东西,在这样繁华浮躁的花花世界里待久了,都会被泡得面目模糊。烟味入肺时,阎弗生都快忘了,上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
只是,这种令人犯呕的感觉,仍旧那么的刻骨铭心。
昔日生活动荡,阎弗生曾被逼着迅速成长,也一早就学会了如何吞云吐雾,但他却很少抽烟。
因为无论是多稀有珍贵的香烟,滋味都是那么的虚假而浑浊,都不及他身上气味的千分之一,沾染一二都是对他的玷污与亵渎。
还因为,只有抽过才发现,那些解愁消虑的话都是假的,除了恶心和克制不住的寒战,阎弗生从来没有感到过哪怕片刻的舒缓与安逸。
他有时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如此令人作呕的东西上瘾,为什么有人能将这么不堪入口的东西,咂摸得那么如痴如醉,叫人望之神往。
甚而有时也会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那么的着迷……
将还剩大半根的香烟按灭在垃圾桶上,阎弗生用力吐出了口鼻间的青雾,本想顺手把整盒烟都扔进去,然而临要脱手时,却又改变了主意。
他看着那典雅十分的黑色盒子上,烫金的DETON字样,突然想起了朦胧夜色里,疾驰车流中,黑金色滤嘴在那人两指间起伏的模样。
手指微拢,阎弗生将烟盒揣进了外套的兜里。
他总会搞明白,那些为什么的答案,就像无论再如何乖张不驯的鱼,最终都一定会被他收进囊中一样。
……
GUTEN腕表项目正式开展后,阎弗生变得忙了起来。
在起设计草案前,要和对方的核心技术人员沟通好技术要领,还要听产品经理说一大堆市场定位及产品要求,光开会就开了一整个上午。
虽然谷其名那人满身的精英味儿,像从最精致的模子里抠出来的,但在床事儿上还算玩得开。
阎弗生本以为他会带着人来,好让自己能在眉来眼去中度过枯燥的会议,谁知那小子竟然只叫了个副手来跟,他连人影子都没见到。
说是临时被安排了出差,但到底是不是因为上次车中一战生了怯而临阵脱逃,也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尽管有点遗憾不能会上打发时间,但阎弗生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毕竟他也不是个愿意和商业合作伙伴纠缠太深的人。
只是没想到会议结束后,谷其名竟然给他打来了电话。
“哟,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敢见我了呢。”
对面传来了一声轻笑,「怎么会呢,我可一直期待着和你再次碰面,谁知道昨天接到临时通知,被安排来了英国。」
阎弗生向后一仰,将脚搭在了桌子上,“哦,真是出差,不是临阵脱逃啊。”
「会议进行的还顺利吗,我那几个人没给你添堵吧?」
“要是添了堵,你打算怎么着啊?”阎弗生语气不甚正经。
对面似乎是伸了个懒腰,「你想怎么着?」
“哟,这意思是我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咯。”
对面再次轻笑,「难不成,你愿意让我随心所欲?」
这口气,听着还有点贼心不死,阎弗生睫羽微眯,语气有点危险,“愿意啊,怎么不愿意,礼尚往来嘛。”
「那我可要当真了。」
“当然可以,”阎弗生轻敲起桌面,“只不过我可是有期限的。”
「多久?」
“两天。”
「好。」
说完,那边就切断了通话。
阎弗生将电话从耳边拿开,瞥了眼仍在响着忙音的听筒,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将电话放回去后,他拿起了旁边厚厚的一沓文件,正要认真看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打到他手机上的一般都是私人电话,然而来电显示却十分的陌生,像是机构座机。
阎弗生眉头微蹙,接了起来:“喂?”
「Hello, is this Mr. Pherson Yan?」对面传来了带着怪异口音的英文。
“是,我会说中文。”
对面像是松了口气,「是这样的,您有个国际快件,标注贵重物品,需要您本人签收回执,请问您什么时间方便,我们为您派送下,或者您有时间来公司取一下?」
“贵重物品?”阎弗生有点诧异,“从哪里寄来的,寄件人是谁?”
「A国,寄件人是Allen。」
“Allen?”
阎弗生再皱眉头,他A国有不少熟人朋友,但一时还真有些想不起这个Allen是谁。
他瞅了眼时间,后面还有不少事儿,暂时回不了家,就问道:“你们地址在哪里?”
「长夏路124号。」
SinRenal公司坐落在第二区中英路,距离长夏路倒是不远,自己等会儿忙完直接过去取,比他们往家里送要方便的多。
“好,我等会儿自己过去取。”
「好的,那就不打扰了,再见。」
结束通话后,阎弗生望着手机界面,陷入了沉思。
从国外给他寄贵重物品,怎么也得提前跟他说一声,不知道是谁会这样马大哈,东西都到了也没收到信儿。
阎弗生分别打开通讯录和社交软件浏览了一遍,找了几个有嫌疑的人打去电话询问,但都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心里更是困惑了。
左右思索不得,阎弗生只好将手机撂在了一边,处理起手头的工作。
下午四点十分,阎弗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册子一扣,仰头活动了三圈脖子。
瞅了眼时间后,他立时起身,拿起手机和车钥匙就往外头走,像是一刻都不愿再在这个地方多待。
“Sabrina,桌子上的稿子和文件你整理一下,我有事先走了。”
“哎,我这里还有——”
“明天再说。”
Sabrina的话都还没说完,阎弗生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恰在这时,一个面庞精瘦的中年男人从相反方向走了过来,看上去有要进阎弗生工作间找人的打算。
“郑副总,Pherson已经走了。”Sabrina连忙提醒。
“又走了?”
设计部副总监郑现章眉头一皱,忍不住朝阎弗生离去的方向瞪了眼。
“您着急吗,要不我先帮您把文件放进去?”Sabrina看向他手中的文件。
“不用了。”郑现章没什么好气地回过,然后带着文件原路返回了。
Sabrina下意识吐了口气,满脸无奈地走进了阎弗生的办公室。
而后者此时正毫无愧疚地坐在车里,优哉游哉地听着音乐,转着方向盘驶出公司大门。
虽然GUTEN的腕表设计草案他一个下午起了删,删了起,进度完全为零,但丝毫不影响他早退一步,去花花世界里潇洒快活。
在阎弗生的观念里,人非骡马,绝不能被套上鞍子驱着跑。
人一定要先享受世界,不论是痛快的还是苦闷的,都得先细细品味,好活儿从来都是在咂摸中自然而生,而非在抢分夺秒里奋力攒挤。
毕竟攒出来的奶少有,挤出来的屎常见。
没到下班高峰,车子很是顺畅地到达了长夏路124号,确认过信息无误后,阎弗生签了回执,拿着包裹回到车上。
左右瞧过单子上的发件人信息,怎么看怎么陌生,但收件人信息确实是自己又没错,他十分好奇地拆开了外壳。
被层层防撞材料包裹着的,是一个不大却十分精致的盒子,但看不出里面装了个什么东西。
阎弗生只得将盒子抠出来打开,没想到里头竟是个如他巴掌大的水晶摆件,水晶中间是幅画,画的似乎是海上落日之景。
那落日橙红携金,映透了半边的天空,不细看,竟像是一片汹涌炽烈的大火。
画面笔触细腻,色彩明艳,水晶浑然天成,摆件做工精细,无论怎么看都是件不错的艺术品,但阎弗生却没来由的感到一股不适。
他细细打量过手工精雕的底座,却没有发现任何标记或题名,根本瞧不出到底出自谁人之手。拿过单据再三查看过发件人,仍旧毫无头绪。
莫名其妙的礼物,来自莫名其妙的人,阎弗生越想越感到困惑,只得拿出手机,拨通了单子上的电话,然而忙音许久都没有人应答。
无奈之下,他只好再拨了A国好友的电话。
“哈喽,抱歉这个时间打扰你,不过想来你应该也没睡,想拜托你件事……”
“我收到了一个那边寄过来的礼物,但不知道是谁寄的,你能不能抽空帮我查查是谁……”
“地址是……”
挂断电话后,阎弗生又打量了会儿那个摆件,左右瞧不出头绪,便将其装起来,放到了扶手箱里。
耽搁了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下班时间,为防高峰被堵在路上,他得尽快驶离街道。
只是刚掉过头,他就被一道红绿相间的灯牌给吸引了视线。
那圆形的灯牌夹在两幢高楼中间的夹巷里,并不起眼,实在是阎弗生对那牌头太过熟悉,熟悉到即便只是一瞬瞥过,都无法不被吸走全部的注意力。
定睛再三确认过灯牌上的字后,阎弗生忍不住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怎么之前从没发现这里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说着,他将车子停在了旁边商场的停车场里,然后返回并走进了那条夹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