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四娘的初次走商并不顺利。

她们一行人到达官道，沿着阳山关古道往北去往桂阳监时，遇到了一伙同样南下逃荒的流民。

这伙流民是从衡州过来的。

因楚王同室操戈，众驹争槽，导致人心不稳，底下拥兵自重的武将也纷纷割据自立。

北边的朗州有武平军，西边有许师裕等蛮首拥立的武冈王，东边衡州还有向旁边璟国俯首称臣的前楚王昭萼。

自诩为正统的自然是去岁靠政变谋夺了王位的现楚王昭嵩。

璟国以昭萼的名义向楚国出兵，那边便乱了起来。

而衡州离桂阳监并不远，一旦战火蔓延，极有可能波及桂阳监。

乔四娘忧心忡忡。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能早日将这些货物卖出去，减少损失。

除了来自动乱不安的世道的威胁，她还得面对那些虎视眈眈的流民。

乔四娘谨记昭长雁的教诲，在流民第一次试图抢夺她的货物之时，便果断出手。

虽然她受了伤，但对方也没讨到好——被她用镰刀割伤了手，血流不止。

后来虽止住了血，却浑身发热，逐渐虚弱。

此举不仅鼓舞了受雇于她的同伴，也震慑了其余流民。

那流民的家人控诉乔四娘残酷无情。

乔四娘说：“我也是楚人，当初随乡人逃荒至此，你们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

“那你为什么要反抗？”不反抗的话，他的儿子就不会受伤了。

她也经历过苦难，更应该谅解他的抢夺行为才对！

乔四娘气笑了：“为什么不反抗？你们渴望活下去，我就甘愿等死吗？你们互为邻里、乡亲，面对熟人忍饥挨饿尚且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我跟你们不认识，为什么要纵容你们劫掠我的东西？”

对方狡辩：“你们的东西那么多，给我们分一点又饿不死。”

乔四娘冷讽：“你们有两只手和两只脚，我打断一两只，你们也死不了，不是吗？”

乔二郎道：“四娘，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

乔四娘哼了一声：“我原本可怜你们和我曾经的处境一样困难，想将我的货物便宜出售给你们，没想到你们这么贪心。”

乔二郎与她一唱一和：“我们的米八十文一斗，何愁卖不出去？还是卖给桂阳监的乡民吧！”

衡州的流民听闻这个米价，都有些不相信。

“什么米才八十文！？”

“是一斗，不是一升？”

乔四娘说：“斗和升，你们都区分不了吗？说了是斗便是斗，正儿八经的大斗！”

这时，一个妇人冲了出来。

不过乔四娘的同伴担心对方又来抢东西，将其拦下了。

“我买一斗。”妇人从衣服内衬掏出了一个钱袋，她从里面数出了八枚大钱来。

大钱是铁和铅铸造的，一枚大钱当十枚铜钱用。

乔四娘说：“我不收大钱。”

无论大钱还是原本的铜钱，到了周梨那里都只能兑换两三元。

她收大钱完全是在做亏本买卖。

妇人傻眼了：“大钱也是桂阳监铸的，怎么就不收了呢？”

其余流民也哗然。

一枚大钱当十枚铜钱使用已经好些年了，大家都这样，怎么乔四娘不认大钱？

乔四娘说：“收也行，不过一枚大钱只能当一文钱使用。”

身家突然缩水，流民们自然不干。

但他们显然忘了，他们不干是他们的事，乔四娘可不惯着他们。

最后，他们也发现了，乔四娘这人吃软不吃硬。

于是他们派出了老弱妇孺来博同情。

乔四娘心如磐石，脸上出现犹豫的神色也只是她的套路。

她佯装自己耳根子软，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收大钱，不过，如果你们用铜钱来买，我可以给你们算便宜点……七十文一斗。”

外面七十枚大钱连一斗米都买不了，这里的七十枚铜钱却能买一斗。

流民的心里立马就有了计较。

不过，他们身上也没多少铜钱了，便跟乔四娘进一步讨价还价。

最后，乔四娘以55文一斗的价格，卖了近一半大米给他们。

而乔四娘状似大赚一笔，其实也没有十几倍那么夸张。

因为她发现，神女所定义的一斤，大约只有13.4两，即0.84斤。

她以2.8元一斤的价格采购了200袋5公斤装的大米。

即，她花了5600元购买了1680斤大米。

每斤米花了3.33元，一斗（10斤）便是33.3元。

神女那儿兑换铜钱的价格下降了，如今一枚铜钱只能换2.5元，55枚铜钱可兑换137.5元。

除去采购、人力和时间等成本，她一斤米只能赚几块。

这几块还得跟窦娘、殷椒等人分成。

除了大米，酱油也是热销产品。

乔四娘特意用大米跟流民换了些野菜，随后她将野菜煮熟，淋上酱油，在流民们面前吃得有滋有味。

由于流民们缺少食盐，嘴巴淡得看见稍微有味道的东西，都能疯狂流口水。

所以一瓶酱油30文钱，他们也咬咬牙买了。

备受流民青睐的产品还有水桶和铁锅。

“这桶是用什么做的，竟然这么轻，这么薄！”

“这锅是铁打的？怎么是龟壳状的？”

“你这奇怪的小车子卖不卖？”

“……”

乔四娘的买卖做得红红火火，她也逐渐放下了警惕之心。

直到危险降临。

这天，乔四娘对手下的人说：“吃过早食，我们就继续出发。”

流民们能买的东西都买了，已经达到了饱和，再逗留也卖不出更多东西，还不如早日动身前往桂阳监。

而就在她们即将到达桂阳监的地界时，她们听见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不祥的预感，乔四娘赶紧让人丢下货物往林子里逃。

这一路过来，见过太多兵荒马乱，众人对马蹄声也有些应激了，纷纷照做。

唯有俩人因为实在是不想抛下那些货物，选择背起它们逃跑。

而这一来，他们逃跑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没多久，一支流寇队伍出现在乔四娘丢下货物的地方。

这支流寇，有数人身穿破旧的甲胄，骑着瘦弱的马。

另有二十多个拿着刀斧的壮丁是跑过来的。

他们看到地上的东西，也顾不得喘息，纷纷上去争夺。

为首的流寇环顾四周，根据脚印确认这里的人都逃入了山林，于是下令进山搜人。

没多久，那两个贪图货物，走得慢的男人被抓住了。

乔二郎等人也都被陆陆续续找到。

“还有个女人呢？”贼首问。

“还没找到。”手下回复。

原先被抓住，遭了一顿毒打的楚人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乔二郎，说：“那女人叫乔四娘，是他的妹妹。”

贼首将乔二郎提溜到跟前，打量了他一眼，问：“你妹妹藏哪儿了？”

乔二郎腿都是软的：“我不知道。”

“给我打！”

乔二郎欲哭无泪：“我真不知道！”

鞭子落在他的身上，疼得他几近昏厥。

这时，有人高呼：“将军，我们都是普通人，只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离乡别井，来这儿寻求生路……我们没干过坏事呀！”

贼首说：“你们是没干过坏事，但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众人明白了，对方是见钱眼开，想吞了他们这些东西。

乔二郎也想明白了。

这些流寇是被衡州那伙流民引来的！

对方之所以找乔四娘，肯定是那个被乔四娘所伤的流民为了报复她，在流寇面前说了什么。

让贼首感到意外的是，原本很快就出卖了乔二郎的流民，竟然无一人供出这些东西的来源！

这更加勾起他的好奇之心了，于是下令：“给我打，打到他们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