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手上的疤痕,想必是经历过令人可怖的痛。”
柳如烟的眸子瞬刻隐晦地出现质疑凌厉的光,只是瞬息之间,便再次转变为水光潋滟的,似要让人溺毙其中的多情,
她柔柔地问,仿佛刚才的凌厉并不复存在一般。
萧瑾躲闪她的目光,并未注意到柳如烟的眼波流转。
萧瑾听到了她带着疑问探究的话语,却没有应答。
她如星的眸子顿时变得暗淡。
暗无天日的岁月里,伴随着她的血肉模糊与歇斯底里。
自小被严苛的对待,谁又懂她名声鹊起下的难堪。
“只是儿时贪玩不小心伤到的。”
她违心地苦笑。
只是柳如烟并不可能看见。
“.......骗人。”
柳如烟心里不屑地想着,看着萧瑾耷拉着小脑袋,忽地没有精气神的样子,心生一丝恶趣味。
柳如烟刻意勾勒出绰约的身姿,身子软软地接过青色的玉瓶,眉眼染上一抹嫩桃的勾人欲色。
她斜倚在梅树上,纱衣半褪,轻轻抬起流血的赤足。
萧瑾握着药瓶的手微微发颤,她却故意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公子..."
她拖长了尾音,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戏谑,
接下来,就是她演的戏了。
"这药...要如何上?"
葱白的指尖探过黑衣的衣袖,轻轻点在她腕间,顺着青筋一路滑到虎口处的剑茧。
“我想让....公子亲自替奴家上。”
萧瑾顿时耳尖烧红到能滴血,这是在干什么?前脚还在心疼地询问她伤疤的过往,后脚就摆出这样勾人的样子?
她一天天接触的女子只有母亲、姐姐和家里丫鬟,哪见过这种阵势。
萧瑾连忙向后退,脑袋撞到了梅花树干上,吃痛地支支吾吾地说,
“恕我难以做到...姑娘的双足不是男子能够触碰的,男女授受不亲...?对,男女授受不亲.....”
她结巴到语无伦次,
“况且毕竟是姑娘自己身上的伤,姑娘应该自己最清楚身上最为痛楚的地方,我是外人,终究无法做到太多....”
萧瑾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忽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竟是数块梨膏糖,琥珀色的糖块里凝着整朵雪梨花。
“疼就咬这个。”
她耳尖红得要滴血,却固执地托着油纸包,
“我...我问过医女,甜食能止疼。”
柳如烟望着一块梨膏糖上歪歪扭扭的齿印,突然笑出泪来,
这分明是被人偷咬过的。
牙印都在上面呢。
她故意晃了晃冻得发僵的玉足,
"公子拿哄孩子的招数对付我?"
"你也是孩子不是么。"
萧瑾突然抬头,眸中映着梅梢残雪,和灿烂的光亮,
"年幼被卖进醉仙楼的,可怜的孩子。"
柳如烟轻启唇瓣,却终究没有说出来任何言语。
她轻轻拈了一块梨膏糖放进口中,忽觉喉间甜味浸出酸涩。
七年风尘,人伢子的藤条抽在脚心时她没哭,老鸨的银簪划破脚背时她也没哭,此刻却被块糖渍梨膏的味道呛出了泪。
柳如烟娇弱的身子一颤一颤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泪珠落下。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柔弱。
尤其在面前这位呆呆的小傻子面前。
“疼就说。”
萧瑾误把她的颤抖当作痛楚,慌忙靠近询问。
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柳如烟的脸颊,惊得柳如烟慌忙地仰头,却让一滴泪坠在了萧瑾手背。
“....诶?”
“.........是雪水。”
她偏头轻笑,却有点贪恋萧瑾身上的香气。
其他男子身上,也会有她这般鸢尾花香?
萧瑾怔怔望着手背上的水痕在月光下凝成冰珠,注意到柳如烟不自然地蜷起脚趾,下意识小心扶住她的肩,
“........是糖冻着了不好吃吗?不对呀,这糖在我怀里热了很久,吃着应该不会硌牙的......”
".......姑娘如果疼的话就不要硬撑。我父亲当初教导在下骑射时....."
她突然噤声,一是险些暴露自己的身份,二是姑娘冰凉的指尖正在轻点她掌心旧疤。三是萧瑾忽然发现自己碰到了面前姑娘的香肩。
“诶?????——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无意之间...对不起姑娘!我轻薄了你........”
萧瑾的脸彻底红的和猴屁股一样,能腾熟馒头,幸好黑衣遮掩着她羞涩稚嫩的脸,没有被柳如烟发现。
但柳如烟听到她温度忽地上涨的语气,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她嘴角含笑,想要逗一逗这个小孩,她晃着还剩半块的梨花糖,逞强让眼尾染了滚烫的颜色,
".......公子可知,青楼女子吃不得甜?",
"这糖..."
柳如烟忽然倾身,带着梨花香的气息拂过萧瑾的感官,
"莫不是世子特意备着自己吃的,还是......哄别家姑娘的?"
她足尖故意蹭过她膝头,满意地看着少年从耳尖红到衣领下的锁骨。
“这梨膏糖上,好像有斑驳的咬痕呢。”
“这是因为......."
因为是我自己咬的。
萧瑾留着自己吃糖的小癖好被揭穿,她急着解释,却被突然点在唇间的梨膏糖堵了话。
柳如烟染着丹蔻的指尖在她唇上停了一瞬,狡黠的眸子弯成月牙,
"骗,你,的。"
尾音咬得绵软,惊得萧瑾往后跌坐,后脑勺再次磕在梅树上震落簌簌雪粉。
"下次翻墙..."
她将手腕上的红绳解开,抛进萧瑾怀里,温柔地将赤足踏着积雪翩然离去,
"记得还要带饴糖来。"
金铃声渐远,逐渐地变小。
这时,萧瑾才发觉掌心不知何时攥着半截染了她口脂的糖纸,在雪地里红得像要烧起来。
“那.......那下次我带饴糖来可好?”
萧瑾说完这话,恨不能将脸埋进雪堆里。
她分明是被歌声吸引的,怎就鬼使神差说出这般轻浮的话来。
但是她总感觉,她们都在心照不宣地借助糖霜芳心暗许。
偏生此时,柳如烟还倚在梅树下,赤足在雪地上画着圈,金铃声搅得她心尖发颤。
"公子要带什么口味的?"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指尖绕着发梢打转,
"若是太甜,奴家可不依。"
月光漏过梅枝,在她眼尾朱砂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若揉碎的星子,冰亮亮的,
萧瑾慌忙去翻锦囊,扯落了系带,想偷偷看看一眼平常贪吃记下的京城各家糖果糕点铺子的种类名录,以及镇北王世子的独家点评与评分,不料手抖的厉害,没有拿住,散了出来,飞飞扬扬飘落在地。
她手忙脚乱去捡,又怕被柳如烟看到内容以为她是贪吃的小狗,身体扭扭捏捏地弯曲。
那副窘态惹得柳如烟掩唇轻笑。少年耳尖红得滴血,却仍固执地拿起锦囊一个个筛选,
"杏仁的...不,槐花的更好,还有桂花..."
"都要。"
柳如烟俯身,发梢扫过她手背,
"公子每样都带些来,奴家才好挑不是?"
她足尖勾起,金铃叮当响着,像在人心尖上挠痒痒。
“可,可以....”
萧瑾十六年来第一次结巴了,她无措地盯着积雪看,不敢去看柳如烟如花似玉的美貌。
“呵呵,逗弄公子的玩笑话而已。奴家可不敢贪心,惹得公子厌烦....”
“公子,要记得奴家......”
柳如烟吴侬软语地说道,手上的动作却想要摘下少年的斗笠,想要一探究竟她的真实面貌,气力大的不像是青楼女子。
萧瑾急忙向后退,骨节分明的手指更是用力向下遮掩,情急之中地偷偷瞄了一眼柳如烟。
然后柳如烟看到了那偶然露出的,像舀了一池子星光一般清澈透亮的眸子。
瞬间,星星黯灭了。
“时候不早了,姑娘早些回房歇息。我......先打道回府了,怕被人看到深夜和姑娘相会,毁姑娘清誉。”
萧瑾的声音依旧是润泽而清脆。
“................”
过了一段时间。
两个人面面相觑。
“公子不离开吗....?”
柳如烟眼底水波潋滟,像是含了一汪春水。
“等姑娘回房了,我便离开。虽是在庭院之内,但女子夜晚身着轻薄,恐怕还是不太安全。”
“比如像您这般有偷窥爱好的小公子?”
萧瑾不语。
柳如烟欠身一笑,正准备进房。
“姑娘,”
萧瑾忽然叫住她,
“记得敷药。疼了吃糖,糖甜。”
柳如烟没有说话,只是侧首朝她嫣然一笑。
柳如烟闺房的门关上了,轩窗透出暖黄的灯光。
门外,
萧瑾挺直脊梁地站着,她的心强烈地鼓动,盯着手上柳如烟抛过来的红绳发呆,回味和柳如烟短暂的记忆。
她的耳尖红透了,红的比孩子们吃糖的糖纸还艳,长舒一口气,带着升高的体温。茫茫的大雪纷纷扬扬,她却心口发烫。
“回府吧。问问碧桃,女孩子都喜欢吃何种口味的饴糖。”
“明明我也是女孩子.....”
萧瑾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离开了府苑。
门内,
柳如烟倚靠着门扉,含了半块梨膏糖,却落了一滴泪在她的手背上。
她透过轩窗的缝隙,看着同手同脚翻墙而出的少年。
“傻子。”
她轻轻一笑,
“什么捂热了,都结砂了。”
“大骗子。”
喉间的甜愈发地酸涩。
但,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