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老板。”保镖顿了顿,又问,“程川是谁?”
荣峥:“……”
“不认识你不会去查吗?!这也要问我,蠢货,你上厕所时先脱衣服还是先脱裤子是不是也要打个电话给我请示一下?!”
保镖:“……”虽然不懂为什么上厕所要脱衣服,但给钱的是大爷,他决定不和满身铜臭味的、正处在无能狂怒阶段智商欠费的资本家计较,兢兢业业道,“好的,老板。”
挂断电话后,心中郁气仍然挥之不去,荣峥烦躁地踹了一脚沙发。稍稍冷静下来后,才臭着脸把程川的信息发给保镖。
这个保镖跟在他身边也有小几年了,竟对程川的存在一无所知,上行下效,可见自己平时对小川有多忽视。
荣峥坐在沙发上,岔开两条长腿,手肘撑着膝盖,双手交握抵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他穿衣风格,言行举止模仿我那么多年”,沈季池的话恶魔咆哮般回荡在耳畔,扰得积灰的记忆桌案烟尘四起——
小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模仿沈季池的呢?荣峥拷问自己。而后发现,他不知道……
真的不清楚吗?凡事转折,必有端倪,荣峥一页又一页翻开自己和程川之间堪称贫瘠的回忆,妄图找到那个时间点,好似这样就能够抓住点什么,为当下的困局撕开一道突破口。
你记得的,你应当记得的……
抛开那些曾被你视作枯燥乏味的柴米油盐,一定存在那么一个转角,让记忆里那个曾让你一眼惊艳的年轻人的形象与最初模样背道而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程川变得越来越乖顺,越来越和一开始的性格相差甚远……
顺着时间轴逆向回溯实在太过漫长,最终荣峥决定,从他和程川认识之后正向往前推。
醉酒过敏那天,意识昏沉的荣峥对自己如何被程川弄到医院,医生怎样给自己进行抗过敏治疗,后续又做了什么检查等等事情的记忆是约等于空白的。
他只知道,次日醒来,他已脱离生命危险,半死不活躺尸病床,程川则坐在一旁的陪床椅上,趴在他床头睡得正香。
那会儿的程川远没有后来十分之一乖,荣峥以为自己早已忘记,此刻回想起来却发现,他竟记得那天的所有细节。
包括但不限于对方绝不会让人往律师这个身份上联想的、张扬的红发,带着银色耳钉的左耳,鸦羽似的长睫,高挺的鼻梁和看起来格外柔软的唇……晨间阳光穿过窗棂,轻轻打在少年清癯的身子上,暖黄色泽将他平日那股子锋利气质削减不少,给人一种毛茸茸的感觉。
分明被这货明里暗里的撩拨搞得烦不胜烦,但也许是这一刻的安静太美好,荣峥不忍破坏,竟没第一时间叫醒梦中人。
且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替他遮挡即将照射到脸上的日光。
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啪”一声,过敏未愈、自以为生龙活虎、实则肌肉无力的荣总瞠目结舌地瞪着自己的手掌。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祈祷程川醒不过来,醒不过来——一垂眸,就和一双笑吟吟的眼睛四目相对。
“醒了?”程川仿佛对昨夜的对话失去记忆,不记得荣峥拒绝了他,也不记得对方心里装着另一个人,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救了你呢荣总,放古代你要以身相许的。”
他若无其事,荣峥关乎昨晚的印象却是实实在在几乎随着酒精与药物代谢干净了,闻言不禁皱眉:“你能不能正常说话。”
“好的荣总,”程川从善如流,“医药费转我一下,一共六千三百二十八,您看是直接微信还是走银行卡?”
荣峥:“……”
“卡号提供一下,晚点让秘书转你。”
程川于是给那个唯一置顶联系人发过去一串数字,做这一切时他没有半分要遮掩的意思,坦坦荡荡摊开在荣峥眼皮子底下——你是我的特殊对待。
直白到让人有些恨得牙痒痒,却拿他没办法。
回顾至此,那个往后温驯到让荣峥觉得索然的人总算重归鲜活。
是了——他想,这才是程川,炽烈,恣肆,我行我素。
从小在高压环境、所谓精英教育下成长起来的荣峥没法不被这样的人吸引。尽管彼时他尚且无知无觉,或者即便略有所察也死不承认。
所以后来程川拿着个人搜集到的、足以对付对手公司的证据,“威胁”自己和他在一起时,他点头也就顺理成章了。
你究竟是因急切想要挽救荣氏而被迫妥协,还是打心底就在期待这样一个契机?
那年的荣峥没有深究,现今复盘,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喜欢程川。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很喜欢很喜欢了。
在一起后的相处状态较之从前,其实没发生多少变化,非要找不同,大概就是程川更放肆了。
不仅体现在对他的招惹上,还有两人的生活方式、习惯喜好等等诸多方面。
而他们都是性格强势的人,火星撞地球的后果注定噼里啪啦,不死不休。在一起半年多,就爆发过不下十次大大小小的争吵。
吵架这种事情小吵怡情,偶尔为之属情趣,但次数一多,厌烦也就潜滋暗长了。
说不清那次的导火索是什么,荣峥只知争执过后,自己说了一句——“你脾气怎么这么大,过不下去就分手。”
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但天之骄子怎可能认错。
程川也执拗,双拳紧攥,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那样杵在原地,死死盯着他。荣峥怀疑此时若是有把刀,对方能和自己同归于尽。
俩人各自站在沙发的一角,相对无言,咫尺天涯。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说罢,荣峥扯扯领带,弯腰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挂在臂弯里出了门。
他没去公司,开着车漫无目的在大马路上转了许久,直至薄暮冥冥,才拐入一座商场。
荣峥不懂该怎样去讨好一个人,向来只有旁人上赶着巴结他,思来想去大半天,最终得出了想为那句过火的话道歉,那就得送个表示自己没有那个意思的礼物的结论。
“过不下去就分手”,但其实他没真想分手——送什么可以让程川相信自己没有分手的意愿呢?
荣峥没思索太久,大步流星走到商场一楼的一家珠宝首饰奢侈品专柜前,修长食指点点钢化玻璃下一双铂金对戒道:“麻烦帮我包起来。”
事发突然,他只能依据印象里程川无名指的粗细大致选了个尺寸。
或许荣峥当时的状态看起来就差没写着“人傻钱多”四个大字,柜姐都是人精,当即从独特性、情感价值、纪念意义、个性化搭配等角度出发,发表了一通激情澎湃的演讲,最后成功将他忽悠——不是,说服得选了刻字戒指。并且当场以近乎五倍的溢价加急,专门从几十公里外的总部现刻现送。
是以当荣峥拿到这对独家定制、刻着“Z&C”字样的素戒时,已近午夜。
他喜气盈盈地揣着戒指开车回家。
但程川的作息相对于当代年轻人来说实在过于健康——他从不在十二点后睡。
故而当荣峥踏入别墅,迎接他的只有满室寂静。
荣峥也不着急,简单洗漱过后便上了床,打算天亮再给对方。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实是一大清早,他就被秘书一个电话叫醒,匆匆赶往公司,开启了长达一个多月的忙碌,期间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
程川好像忘了那一场争吵,在微信上同他还是该说说该笑笑,荣峥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他看到自己留在床头柜抽屉里的对戒了吗?现在这个态度,是不是证明程川已经接受了他的道歉?既然这样,为什么没戴上?会不会是没想好?
也对,他们才在一起多久,程川兴许还要一段时间来好好考虑……
无妨,等自己忙过这段时日,再重新求个婚吧,还是得郑重些,仪式感不能少……
可惜后来,就没有了后来。
此后七年多,程川仿若换了个芯子,再未和荣峥起过龃龉。
但他也并非一夜之间突然性格大变,否则后者不可能不生疑。
程川只是愈来愈在一些事情上逐渐沉默,旋即作出妥协,之后不多时,就又重新自己把自己哄好,温顺地唤“阿峥”了。
他便是这般,一点一点地剪掉性格上的枝丫,把自己修成心中以为的、恋人会喜欢的模样。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也麻痹了荣峥的知觉。
真的一点儿都觉察不到吗——荣峥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回忆曾经那个桀骜的少年郎,一次又一次逼问自己——你到底是确实无知无觉,还是因为图省事?
一个性子乖软、颀长漂亮、做饭好吃、会暖被窝、只要他有需随时能张开腿任操的男朋友,多么完美,多么让人省心啊。
可最后生出厌倦,觉得意兴阑珊,因此多有漠视的也是你,一个人怎可以卑劣到如此地步?
越复盘,荣峥越绝望,他都替程川的青春不值。
可若要他就此放开对方……做不到,也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荣峥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拿出手机致电秘书:“把和优境地产老总那个会议推到明天后的空闲时间。”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往外走——他要去找程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