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的射箭场,靠着别墅侧墙扩建而成。
原木地板向前延伸40米的距离,末端立着五个可移动箭靶。
左右窗帘应声展开,落地玻璃窗外,绿叶随风浮动。
园里的庭灯还亮着,混着清冷月光照进来,靶上十环黄圈几乎不可见。
庄雪依舒展过肢体,腰上挂好云纹箭囊,戴上护臂护指和扳指。
站在墨色瓷砖中间位置,自左至右拉弓放箭。
中或未中,每靶十箭。
箭支接二连三落地,清脆声响不绝于耳。
到第三靶,准头稍好些,只零星两声脆响。
再往后,双目越发习惯黑暗。
第二轮的第一靶,十支箭出去,无一丝声响。
“七七,开暖灯,收一号箭靶。”
“好的,庄小姐。”
昏黄灯光缓缓亮起,前方箭靶底座升起、迎面滑来。
庄雪依眉目低垂,额上汗珠密密麻麻。放下云纹弓箭,解着护具、箭囊,耳旁是悦耳的AI女声。
“为您统计如下,六环两支,七环五支,八环一支,九环六支,十环九支。”
抬眸一眼,一支正中靶心。
美眸漾起一点笑,庄雪依放下器具,解开头绳重新在脑后绕一个丸子。
-
向北的水晶浴缸里泡着澡,遥看城市夜景,火树星桥。
浅酌一杯红酒,嗅闻木质香薰,与水中花瓣嬉戏。
蓦地,手机提示音响起。
香肩美背没入水中,尔后是柔润下巴、翘挺鼻梁……
数十秒后,一袭浓密棕发破水浮起。
长腿迈出浴缸,庄雪依裹上BV绿色浴袍,拧掉发梢的水。
窝在窗边毛茸茸的圆床,按开立式吹风机。
手机再次响起,她解锁查看。
前一条来自师傅:调岗真的假的?咋回事啊?
庄雪依:八成真吧
师傅:吧?个个传你后台硬,咋自己的事都拿不准?
她无言以对,退回主界面查看另一条消息。
大学闺蜜柳婷儿发的:睡没?
庄雪依:刚洗完,你呢?
屏幕上方冒出师傅的新消息:没别意思啊,为你着急呢
她点进去回复:我知道,没事。总熬夜,调岗倒也好
对面正在输入了很久,最终回:好吧,开心就好
点出个表情,庄雪依丢手机到一旁。
双手撑额,头昏昏沉沉,像是酒劲上来了。
“七七,关吹风机。”
拉起宽松帽子,懒懒躺下。脖颈以上吊在床沿,脚边扇形摇摆的吹风机还在运转。
她想起这个没连管家,却也不愿再动弹。
腿收进毛毯,权当那细微作响的风并不存在。
半湿半干的发蒙在毛绒帽,沁水的发梢戳在脸上,触感冰凉。
她缩成婴儿的睡姿,听到手机乐声突兀响起。
“……像反复尝试,又像偶尔偏执……”
宿羽阳的《暗恋是一个人的事》,唱到下一部分以前,庄雪依拿起手机接听。
柳婷儿问:“没过一会,不是睡着了吧?”
“没,刚吹完头发。”
屏幕中央,柳婷儿走在校园大道上,离身后反着的“海城大学”四字越来越远。
不过才两年光景,怎么就感觉仿佛离开很多年?
一草一木、一切的回忆,竟已变得那样模糊不清。
“怎么了啊?心情不好?”柳婷儿敏锐察觉到她神情不对。
“没有,看到学校想起以前的事。刚下班回来?”
一开口,她便停不下来:“对啊太惨了!鬼上司总逮着晚上开会,每次废话连篇,浪费时间。我真的是……超级怀念以前在宣策部。蒋驰逸再怎么变态,至少从不会搞这种表面文章!”
庄雪依乐得笑了两声:“被折腾得这么厉害啊,还能念起他的好。他也继续读研吧?出了学生会还有没有联系?”
“他女朋友的关系,偶尔倒是会碰上。”
“那……”
想问问与这对剪不断理还乱、柳婷儿喜欢好几年的人,但庄雪依最终收声了。
“你想问他吧?下辈子看看有没有可能。”
她笑着说俏皮话,眼神里却流露出一抹似曾相识的失落。
庄雪依一时陷入沉默,不知该作何感想。
“你呢?喜欢那么多年的人还没找到吗?”她问。
年少时的惊鸿一眼,至今日已有九年之远。
分明比大学毕业的时间久得多,却如在昨天,犹在眼前。
苏城体育馆承办的全国高校足球联赛总决赛最后一场,七号球员上演帽子戏法,反超制胜,青草地上振臂奔呼。
十七岁的少年肆意张扬,永远眉眼霁明、意气风发,是她青春里轰然炸开的绚烂烟花。
不可忘却,不可放下。
“对啊。”庄雪依回神,开始胡言乱语:“好在我会做梦,得个自娱自乐。”
“又做啥梦了?让我也乐呵乐呵呗!”
“他那么好,对我肯定更好。每天准时接我下班,碰到我加班呢,也不催,傻傻地一直等……”
“果然是做梦啊!你那工作加起班来,人从下午等到凌晨三点一起吃宵夜啊?”
“听我说完嘛!”
仿佛真的坠入梦境,庄雪依满眼憧憬,“后来他心疼我加班辛苦,四处托关系给我调岗。转去做个财务什么的文职,不得轻松多了!”
柳婷儿呵呵笑起来:“你这调岗挺对我味,我现在就急需一个新的干实事的上司!鬼人天天不做正事,折腾人一套套的……”
“是吧,不错吧?”
昏暗灯光下的她,唇边、眼角堆满笑,柳眉微挑。
身上浴袍是奇异果一般的绿,衬得肌肤越发雪白细腻。
一对狐狸眼透出熠熠光彩,媚骨天成。
多生得眼下卧蚕灵动起巧,未使那娇媚落了俗套。
“难怪年年校花有你,你也太好看了吧!”
被勾走魂似的跑偏了一句,柳婷儿重回刚才的话题,“不错是不错。不过照你性子,照你那狂热劲,托什么关系转什么文职,怕不是早被你割席断交了吧?”
表情一瞬僵硬,片刻松缓。
庄雪依向上捋捋睫毛,携笑的话干巴巴吐出来:“随便想想嘛。前一阵加班实在厉害,喜欢归喜欢,身体也确实有点熬不住。”
……
劳斯莱斯幻影停在榕城大学正门前,牛仔裙女孩下车,时晏走在身后。
阿玛尼高定西装拢在她肩上。
他单穿件YSL纯黑经典衬衫,领口、袖口松垮垮敞着。腕上百达裴丽蓝星空表盘边沿的38颗方钻,不经意间泄出闪耀光芒。
女孩娇小身躯裹在宽大柔软的深灰外套里,清雅草木香充盈鼻腔,仿佛落入大自然温暖的怀抱。
盈盈水眸含羞带笑,悄悄朝旁打量。
精瘦俊朗的一张脸上,眉眼多情,余光似乎都挟着暧昧。
但他看来时,眼微垂,茫茫的白透着致人屏息的冷然疏离。
下一秒,目光交汇。
精致的唇弯起勾人一笑,说不出的风流神韵。
“看一路还没看够?”时晏笑道。
“切,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是。”时晏乐得合不拢嘴,明眸烁烁,可劲盯着她瞧,“你还挺有个性。”
豪门圈里的贵公子,又是人人忌惮、巴结的时家二少爷。
她分不清他看似宠溺的笑,是真,或是假。
便是得酒局上一番路数不明的照拂,也不敢太放肆,担心一不留神将人得罪了去。
“刚刚谢谢你啊。”她又低下头,手揪在一处。
耳旁似闻一声轻笑,不明其意。
到宿舍楼侧,女孩挥手跑开。
时晏站在路灯前,颀长身影投在水泥地上,清冽目光一路跟随她几乎被西服外套埋没的瘦弱身体。
取一支烟衔在唇边,“叮”一声撩开都彭火机的菱纹漆面盖。
“嚓”一下,火光燃起,缭绕烟雾掠过如画眉眼。
女孩忽地掉过头,返回跟前时,迎面一圈缥缈的雾。
她被呛得连咳几声,抬手摆了摆,脱下灰色西装递给他,“还好想起来……”
拇指食指并若鹰喙,噙啄烟嘴,于黑色沙石间捻灭,弃至垃圾桶内。
时晏接过衣服拎肩上,揉乱她短发,笑意酣畅。
对视一眼,她不觉红了脸。
胸口压着什么要发出来,终究只退后一步,垂眸拨着头顶,嘴里小声念叨。
他倾身,侧颊凑近,桃花眼中柔情泛滥,“说什么呢?声儿大点。”
“说你狐狸精!”骂完,她飞也似地溜了。
他乐得身形发颤,看着她一把拉开铁门冲进去。
摇头笑笑,话音念着“小孩儿”,转身离开。
踱步回车旁,后座车门自内展开。
原本在副驾驶的奚妍换了座,抱臂坐在门边位置,掀眸一声轻笑,“卿卿我我这么久啊,等得我酒都醒了大半,差点没睡过去。”
“睡啊,又不会扔你在大马路。”时晏一只脚踩上去,被她抬高腿拦住。
挂脖红裙高开叉,滑如绸缎的高档面料自大腿外侧垂作两片。
凝脂般的肌肤裸露在外,白花花的晃人眼。
时晏丢下外套,笑着掰她膝盖肘,硬挤上去。
按下关门按钮,伸手刮过她鼻尖,“好妍妍,给我倒杯酒。”
凤眼一翻,白了他一记。
奚妍甩回衣服,拢裙坐好。
古典杯中夹入两块冰,琥珀色液体没过三分之二,递到他面前。
时晏接过,抿了口,嬉皮笑脸把玻璃杯弹得叮铃响,“果然这美酒还得美人来配……”
“贫。”奚妍嫣然含笑,看回前面,“高师傅,走吧。”
“好。”
头顶星空,脚踩银河。
她就着他杯子喝了口,物归原位。
纤纤玉指搭他手上,指缝间挪了挪,小拇指轻敲两下。
时晏侧头,“怎么?”
她收回手,身子歪向他,语气稀松平常,“没来电呢。”
时晏调节座椅仰躺,解开她发上珍珠发夹,搁储物箱上。
顺着细软发丝,指尖牵扯尾部,但笑不语。
“吵架了?”奚妍问。
“好着呢。”
-
北区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前,车暂时停靠。
车门开启,她坐着不动。凤眼含怨,红唇微撅带俏,短小下巴多生钝感。
“送小姑娘那么久,几步路都懒得陪我走啊?”
“拿你没辙。”拍拍扶手,他坐起来催促,“走了走了,送你。”
她欣然下车。
晚风轻拂树叶发出沙沙声响,流水在月亮的光华下滑如绸缎。
西服外套披在她肩上,与黑色衬衫摩挲出若有似无的声响。
于寂静黑夜中,莫名添几分生趣。
“天那么大,你说某个角落里会不会真有神仙?”她仰着头,突然问。
“当然……”耳畔响起瑶瑶总念在嘴边的话,眼前浮现那张又纯又欲的脸,时晏乐得转腔:“有了。”
“你还能信这个?”她仰头看他。
“我年年庙里上香呢。”
……
楼栋门禁前,时晏倚墙而立。拂开她发上半片枯叶,笑眼望着,“去吧。”
“不上去坐坐?指不定她没这么早呢。”
时晏抬手瞧了眼,十二点差七分。
“行吧,看那八哥还认得我不。”抬步向前,他说。
“得,鸟都比我有面儿。”
“等会非教它笑你。”
奚妍数落道:“它可笨呢,三四小时只怕都学不会。”
时晏乐呵着,进去没几步,电话响了。
拿出一瞧,脸色顿时不好看。
“早点休息。”撂下话,转身疾步离开。
奚妍追出去,不见人影,扬了一嗓子,“没出什么事吧?”
雀鸟啾啾,未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