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天花板,刺眼的白光,晃动的树影,伴随着刺鼻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环绕在他的身边。
涂闻微微抬起自己的左手,偏头看了一眼。
头顶上方的输液袋正通过透明的输液管给自己一点点灌输药剂。
他感觉自己头痛欲裂。因为不能大幅度偏移,所以只好轻轻转动,靠着眼珠的滚动环顾着四周。
很陌生的环境。
有些不安。
窗外传来“咕咕”的鸟叫声,树叶婆娑,光影倾洒,交相辉映。要不是身体的真切的痛感还在,他还真的以为自己去了什么永远回不来的地方。
右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涂闻偏头眯着眼睛往右边看去。
旁边坐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西装,藏蓝色的领带随意地扯散在胸前,双手交叉抵在额头,额头前的碎发也被随意地撩起,见身边有了动静,便缓缓抬头,眉头紧锁,眼里流露的全然是担心的神情。
涂闻阖上眼,过了一会又睁开,发现终于能对上焦,他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想开口叫他,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以说清。
“程深……”
程深见状,握住他的手,看他的表情是藏不住的温柔。
“感觉好点了吗?”
涂闻把自己的手从他宽大的掌心抽了出来,随即附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说道:“好多了。”
他有些焦急的想要坐起,却被程深不轻不重地扶着肩膀按下。
“躺好。”
涂闻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你有没有受伤?”
程深看着他有些泛白的嘴和难以抑制颤抖的手,感觉心疼。
真想替他疼。
那天,当他从会议室仓促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不断寻找涂闻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听到下面有人说,刚刚有个小伙子冲了上去。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一般,不能呼吸。
程深将左手附在他的手上,说道:“没事。”
“我昏迷了几天?”
“三天。”
当涂闻看到程深下方的黑眼圈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三天,这整整三天,他都陪在自己身边,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低垂着眉眼说道:
“程深,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高中的时候,他所在的学校出过一次火灾。
那天晚自习,他与自己小组的成员一起在教学楼一楼的化学实验室里做实验探究,却不成想,一位同学的失误,导致实验室顿时燃烧起来。
室内本身易燃物品和危险物品数量都很多,所以火势越来越大,逐渐吞没了教室。铁门被反锁,有人撬开了窗户,逃了出去,但是自己力气小,又是最后一个往外翻的,到最后,竟没了力气。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程深打碎了玻璃,翻身把他抱了出去。
这件事情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不少家长都在找学校要说法,而当时的涂方燕,只关心着学校能给多少赔偿金。
他治疗的全过程,都是程深陪的他。
想到这,他不禁再一次阖上眼,眼睛有些模糊。
真傻,自己哪里值得他两次舍身赴险。
程深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一边用小刀细细地削皮,一边无奈道:“涂闻。”
“我救你,不是让你给我道谢的。”
他切下一小块苹果,送到涂闻嘴边:“张嘴。”
涂闻乖乖地张开嘴,嚼着苹果。三天没有进食,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三天什么都没吃,回去要好好补补。”程深道。
“那你呢?”涂闻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你这三天,有好好吃饭吗?”
他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脸,心里有了答案。
突然,想是想起什么,涂闻抓住他的手,有些紧张地问道:“我带出来的东西呢?”
程深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说:“放在那边的柜子里面了,你是因为这个才重新跑进去的吗?”
涂闻感觉到他说话的语气逐渐变得冰冷,但即使这样,他依旧想问:“你...你都看了吗?”
程深注视着前方,“嗯。”
睡衣里面的画册……也看到了吗……
涂闻眼睛逐渐瞟向面前的人,开口道:“那你......”
“我再问一遍。”涂闻两次转移话题似地开口,终于让程深的语气降到了冰点。
“你是因为那件睡衣,所以才重新跑进火海的吗?”
涂闻被他突然冰冷的语气激的一愣,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低着头,看着洁白的床单不说话。
“回答。”
程深盯着他的眼睛,似乎他现在只要说半句假话,就能被轻易地捕捉到。明明还是秋天,却能感觉到寒冬的冰冷。
简短的话语,如冷风,扑面而来。
还好不算刺骨。
涂闻再次咽了口水,低声回答道:“是。”
他能感觉到,当他说完这个字的时候,程深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身体般变得刺骨冻人。本来因为没休息好而暗沉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难堪。
程深仰头深吸一口气,随即低下徐徐吐出。
这三天,他推掉了所有的工作,让自己的助理代理,他担心他快担心疯了,没有一刻敢松懈,他怕他睁眼看不到自己,在陌生的环境,会不习惯。
他甚至害怕,他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
他真的有点后悔了。
后悔送他那套差点害了他的睡衣。
程深想了很久,涂闻到底为什么这样做,除了排除自己想不开以外,任何可能他都考虑了个遍,没想到最终的原因还真是他的第一个猜想——
为了那套很普通很普通的睡衣
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程深的脑子里一旦冒出这个想法,就再也挥之不去。涂闻明明对他来说,是那么的重要,却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
涂闻看他这样,似乎有些痛苦,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意识到可能是也受了伤,现在伤病发作了,于是就又用手撑着床想要坐起。
“程深你是不是哪里……”
“我想抽你。”
话音刚落,涂闻愣了神。
“什……什么?”
“我在想怎么抽你才能让你长记性。”程深冷笑一声,启唇道。
涂闻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依旧双手死死抓着被子,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我……”
“那个东西就那么重要吗?”程深尽力遏制住自己想要外泄的怒火,他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丝毫犹豫,涂闻看着他的眼睛回答道:“重要。”
事已至此,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问他值不值得,重不重要。这难道不是自己决定的吗?他说值得就值得,他觉得重要就重要,这难道还需要经过别人的同意吗?
他不明白。
“比你自己的命都重要?”程深提高声音问道。
“重……”
“涂闻。”
程深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双手插着口袋,低着头看向涂闻,嘴里说出的具有极强的压迫性的话,无情的打断了他。
“你真想被抽?”
涂闻闭上了嘴,自顾着拿起身旁的叉子,叉着刚刚削好的苹果块吃。他能感觉的到,再说下去,会很危险。
他心想,要是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自己死也不会去拿那些东西。
因为,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本来想问程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想想,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程深怎么会知道,于是便默默地吃着苹果。
程深见他这样,终于轻缓了语气,他说道:“你妈妈在……”
“他不是我妈妈。”涂闻打断了他。
程深顿了一下,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涂方燕在楼下的211病房,等她醒来,我会帮你问清楚。”
“不用!”
涂闻听他要见涂方燕,激动的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他用右手握住程深的胳膊说道:“我自己去问就好了。”
程深见他这样,只是轻扶着他的手,给他腰后垫了一个软枕头,重新安置他坐好。
“嗯,那你自己去问。”
“但在那之后,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是什么情况。”
程深说着便朝他头上伸出手,涂闻下意识地闭眼,却听到耳边一声轻笑。
“怕我真对你动手?”
涂闻咳了一声,眼神闪烁,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没有说话,然后开始继续抱着陶瓷碗吃苹果。
程深刚刚其实伸手是按了他头顶的红色按钮,那是紧急呼叫按钮。
不一会,便有医生赶来。
“程总。”
几个白大褂齐刷刷出现在了房间。
“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程深下巴向涂闻的方向扬了扬。
接着病床周围的蓝色帘子被放下,涂闻就这样坐着,任由这三个白大褂围着他检查。他心想,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经过一番细致的检查,帘子被重新拉上,他手上的针头也被拔出。
其中一个白大褂对着程深说道:“程总,已经检查过了,几乎没有烧伤的地方,只是腿部有细微的划伤,肺部组织有些受损,需要注意最近的饮食和作息,没有问题的话,病人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程深听他说的话,皱了皱眉头,沉声反问道:“几乎?”
“呃……有一小处伤,但是不明显……”
程深眼睛扫到那个医生身上道:“一小处也不行,开药。”
为首的那个白大褂对着门口站着的护士使了个眼色,那小护士就快速的去把药拿了过来。
白大褂拿着烫伤药递给程深,对他说:“程总,病人用这个药,每天两次,一周左右就能好。”
“伤在哪里?”
“在屁股上方一点的位置上,程总。”
“咳咳——”
涂闻听后,刚准备叉苹果的手一顿,悬在了空中,嗓子被刚刚嚼碎的细小苹果块呛住。
在...在哪?
程深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走到他身边,一只手轻拍着他的背,一只手接过药膏,轻点下巴道:“嗯,下去吧。”
“那个……”
人都走后,室内又变得安静,涂闻想要去拿他手上的药膏,却被程深蓦然举起,他看着床上的涂闻又摇了摇手上的药膏说道:“这个,我保管。”
“那我!”
“你?”程深握住他的手腕,笑了一声,随即开口:“跟我回家。”
看涂闻欲言又止的样子,程深猜他又要提那个姓郁的王八玩意,于是抢先一步说道:“如果那个姓郁的在你危险的时候出现在了现场,那我只能说,还有点说服力。但是现在看来——”
“我可以单方面认为,他很不靠谱。”
“所以,你得跟我走。”
“程深……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涂闻摇着头。
开什么玩笑,直接跟他走,走去哪?走去他家?
那可就是真的入火海了。
程深见他这么抗拒,眼神逐渐冷峻,嘴角下压,脸上充斥着明显的不悦,“房子烧了,你想去哪?”
“我可以去外面的酒店先——”
“我说过,”程深打断了他。
“我不会让你再经历那种事情了。”
“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待在我的身边。”
涂闻被他弄得没办法,最后急着说了句:“你这是逼迫。”
程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他瞥了一眼涂闻,接着转过身,伸出手轻拍了拍他的脸,又托住他的下巴,逼迫他看向自己,四目相视。
他接着笑着摇了摇头。
“不。”
“我这是强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