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川。”
宁枝枝只来得及喊一声,江寻川已经同画妖纠缠起来。
耳边的声音很吵杂,她握紧手心,却还是没有动。
她心里不止一次的想,眼睛看不见的这个阻碍真的是太大了。
看得见的时候,她连城隍爷都敢揍,怎么看不见了,她就没办法对付一个画妖了呢?
不,不是这样的。
宁枝枝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星痕,星痕察觉到她手心的颤动,不自觉的嗡鸣起来。
所谓剑之所指,皆是心之所在。
她的眼睛看不见,可她的心却能看见。
来凡间这么些时日,她几乎都习惯了去望气,去看妖气来判断那妖该不该除。
可眼睛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最开始的狐六娘,若是她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直接杀了她,那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后面还有一个许知意。
或许那时候她就走了,然后念念惨死在许知意手下。
还有许知意,她只会被鬼差带到忘川,带去惩罚,可能她的冤情,将永远被掩在一抔黄土下,再不见天日。
又或者,哪怕她看见了,在不知道那段故事的情况下,她可能完全不管不顾,为了救念念而直接出手,将许知意打的魂飞魄散,再也没了同孩子相聚的机会。
而她,在知道真相后,可能会愧疚一辈子,可能再滋生心魔,甚至于陨落。
同样的,遇到楚楚后,她的眼睛也没有发挥丝毫作用,因为动手的不是妖,而是凡人。
所以这个世界早就告诉她,她不可能一直依靠眼睛,她有看不到的东西,她有不能看的东西。
当她没了这个依仗,她又要如何去面对自己遭遇的困境呢?
宁枝枝感觉一股汹涌澎湃的灵力拍打着她的经脉,她急忙盘腿坐下。
那边,画妖作乱,钦天监手忙脚乱的应对,正自顾不暇时,还得护着拖后腿的侯爷一家,没多久,身上就见了血。
苑娘一个深闺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脸色一白,就这么晕了过去。
江生脸色也不好,两股战战,要不是他得扶着母亲,他差点儿也要晕过去。
唯独侯爷好一点儿,却也是一脸恐惧。他年轻时是上过战场的,只是这么些年,安逸的太久,他早就忘了上战场的滋味了。
他躲闪的跟在钦天监后面,时不时拽着人家的衣服,偏偏力气又大,好几次都差点儿将钦天监往季明月那里送。
此时钦天监已经是满脸漆黑了。
大概他也没想到,他的一生,还没来得及为段氏王朝发光发热,就要惨死在一个小小的画妖手上。
就在紧要关头,一道翩然若画,清澈如水的剑光挡在他们面前,下一刻,这道剑光斩断了画妖的发,也顺势推入了她的心脏。
四周的幻境如同墨水滴落水中般,一层层晕染开来,天地仿佛在一点点上色,苍翠的绿,灼灼的粉,一点点显露出桃林原本的模样。
桃花是开了,一朵又一朵,缤纷在枝头,美极了。
钦天监捂着手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四周环视一眼,见回了现实世界,他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朝江寻川抱拳道:“多谢这位壮士,不知您是……诶?壮士,您往哪儿去?”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江寻川眉心一拧,朝着一棵大树后走去,顺手阻绝了身后窥视的目光。
而在钦天监等人眼中,就见江寻川走了两步,顿时消失在山路上。
他叹了口气,朝侯爷行礼道:“此事已了,我该回朝廷了。”
侯爷面色难堪的点点头,又看向江寻川消失的山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江生,在看见季明月身死的那一刻,他突然变得呆愣起来,只紧紧护着怀里的娘亲,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
但这些,都不关江寻川的事。
江寻川看了眼结界,知道宁枝枝或许是顿悟了什么,甚至这一下,她的眼睛能完全恢复。
他顿了一下,眷恋的看了宁枝枝最后一眼,蓦然指尖结印,在自己眉间一点,一道浅蓝色的莲花封印出现在他眉心。
下一刻,他闭上眼,再睁开,又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在江寻川布下的结界中,宁枝枝盘腿坐下,周身灵力肆虐。
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她的储物袋中自己跑出来了一个玉瓶,在凶残的灵力下,玉瓶应声碎裂,一抹像血一样的液体在空中弹跳两下,一下子进入宁枝枝眉心。
宁枝枝丝毫察觉不到外面的一切,她只感觉那两抹灵力又在她体内为争夺地盘而打起来。
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难受的要死。
突然间,一抹温和的灵力贯穿她体内,在她体内的经脉处细细划分,又强势将两种灵力分开,引领着火灵力和木灵力往不同的地方而去。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灵力一下子焉了下来,顺从的跟随着那抹温和的灵力,往不同的地方而去。
随着经脉被梳理完整,她的神识也越发的清明,突然间,一抹金光从她脑海中闪过。
那一瞬间,宁枝枝就想起了裴遇之在她眉心点的那一下。
一抹炽热感从双眼间传来,宁枝枝缓慢睁开眼,虽然还系着白绸,但她已经感觉到外面的亮光了。
她的眼睛,恢复了!
周身的灵力慢慢稳定下来,宁枝枝呼出一口气,伸手,摘了白绸。
入眼就是清风霁月的江寻川,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想去看江寻川身上到底有没有出问题。
但很快又被她压下来了,她现在还记得,因为曾经差点儿看到他的气,她眼睛痛的都要瞎掉了。
她已经知道,不能完全依靠眼睛了,所以她将继续同江寻川前行,若是他有什么不对,星痕可不是吃素的。
忽略这个,宁枝枝此时才明了,为什么画妖的一个小小幻境能将她伤的这么厉害。
因为她那一关,本就是验心的,她到现在,都没从真正的幻境中出来过。
若是她一直执着着想要重见光明,一直那样看重眼睛,期待着望气,也许她的眼睛这辈子都好不了。
只有她坚定的相信自己,学会放下执念,她才能通过这一关。
但可笑的是,这个验心的幻境乃是画妖所创,可她终其一生都没有破开过这个幻境。
宁枝枝拍了拍沾灰的裙摆,面色如常的朝江寻川笑道:“好了,师兄,我们寒陀寺也来过了,还有什么别的风光么?”
看着宁枝枝的笑,江寻川耳根一红,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夜的记忆总是不断的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怎么会对宁师妹做这样的事,难道,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到这种地步了吗?
这样一想,江寻川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那个发饰,不止红了耳根,连带着脖子,都红了一大片。
他现在一看宁枝枝,就感觉有针扎在自己身上一般,他甚至都不敢瞄她一眼。
他低头看地,回她道:“还有很多地方呢,我,我都能带师妹去看看的。”
“那行。”宁枝枝下意识的牵过他的手,拽着他就走,“等上京逛完了,我想去留梓城看看,那是我在凡间的老家。”
江寻川感觉到手上温软的感觉,他浑身重重一颤,更加不敢看宁枝枝了,只转头去看地,似乎要盯出一个大洞来一般:“师,师妹你决定就好。”
宁枝枝瞥了他一眼,觉得江寻川越来越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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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仗一路噼里啪啦,抬着新娘的花轿一路到了侯府。
又是一样的场景,江生穿着大红的嫁衣,走到花轿前,掀开轿帘,对新娘伸出手,将她抱了下来。
他将手中的红绸塞给新娘,牵着她过马鞍,跨火盆,又天地,高堂,对拜。
在主客皆欢时,那吉利话像是不要钱般倾撒而出。
“这侯爷世子啊,真真是俊朗非凡,颇有侯爷当年风范啊!”
“是啊是啊,同柳丞相家的女郎,也是绝配的,又是一对天作之合啊!”
没人看得见,在大门口处,有一个穿着湖蓝色长裙的女子,她正看着屋内拜堂这一幕。
大家的话,像是在她心头划上一刀又一刀,鲜血淋漓的痛,痛到极点,却又带着几分舒坦,畅快。
她捂着嘴,脸色苍白,眼泪像是掉不完一样的落。
看着新娘被送入洞房后,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然后极其缓慢的擦掉了脸上的泪,随后转身离开了这处喧哗之地。
对拜过后,江生就盯着新娘看,他总觉得,下一刻新娘就要掀开盖头,问他愿不愿意跟她走。
他心里突然有种迫不及待的渴望,若是她这样问,他一定毫不犹豫就带她走,无论他想去哪儿。
但一直到那声“送入洞房”落下来,新娘都毫无反应,只是被婢子送入新房。
不知道为什么,江生心里涌起阵阵失望,懊悔,以及说不明道不清的遗憾。
他揉揉脑袋,不知道有什么好遗憾的。
上次自桃林相亲回来,阿娘又没逼他,这新娘也是他自己挑选的,并不是那什么季小姐,又有什么好遗憾的。
他想不通,也干脆不去想,拿着酒杯,人家灌他一杯,他就喝一杯。
晕乎乎的时候,仆人将他扶下去,他看着天边的月亮,轻轻的喊了声“明月”。
小厮以为他在说月亮,抬头看一眼,笑道:“少爷,这是轮明月呢!又大又亮,说明也在庆贺少爷喜事呢!”
江生心底涌起阵阵烦躁,他将小厮一推,道:“一边儿去,爷去醒醒酒,别跟来。”
说着就跌跌撞撞的朝着月亮那处跑去,他总觉得,他似乎忘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忘,就是有种不清不楚的情绪,萦绕心间,每每午夜,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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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两匹马一骑绝尘。
红衣的姑娘朝白衣的男子道:“江寻川,你不是说无论画灵还是画妖,都杀了就好吗?怎么留了那画妖一条命?”
江寻川转眸看她,眉眼一挑,轻声一笑:“师妹,不是我想留她一命,是你想留,我便留了。”
宁枝枝也笑了:“我只是觉得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更何况她告诉了我们一个天大的秘密,光凭这个秘密,就足够将功抵过了。”
“你就不怕她以后犯下错事?”江寻川问道。
宁枝枝摇头:“不怕,她的伤是我治好的,若是日后犯错,我自然有办法制止住她。”
风声呼啸,马蹄声落下,又惊扰了一段尘埃。
(江生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