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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尔48年,A国。
索尔公学西区,二楼的某间私人办公室,靠绿地那侧的木窗敞开着,秋季的暖阳洒进杂乱不堪的室内。
堆满各种书籍和手稿的室内,唯一显得不那么枯燥无味的陈设,便是墙上一幅色彩鲜亮的油画。
《少年首相》。
A国的公民看到这副画时,大多都会扬起唇角。
画的主体,是一个穿着索尔公学制服的少年,中分的刘海微长遮住了俊秀的额头和笔直的眉毛,一双深情的眼睛略显忧郁,但隐隐可以窥视到背后的力量。
鼻子形状标致,嘴唇形状优雅。
因为只有十五岁的缘故,少年身材偏瘦,身上的西装即使量身定制,也显得有些宽大。
世界上大多接受过教育的学生都知道这副画,不是从历史书上看到,就是从美术画册中看到。
少年名为阮世礼。
全世界历史上最有名的A国铁血首相。
于前索尔23年至索尔13年,领导A国抗击以D国为首的极端联盟,带领各个联盟国,最终取得胜利。
也为之后世界的和平奠定了基础。
但,或许在民间更为流行的,是由贵妇人组成名为“阮世礼铁粉”的团体,从前索尔19年阮世礼被任命为首相至今,这些团体依然存在。
画里的少年仅仅凭着这副好面孔便可永垂不朽。
“简纾!简纾!”
室内一片混沌的平静被门外激烈的吼叫打破。
“不会真死在里面了吧?”
简媛赶忙从斜挎的新款皮包中摸出之前从校长那里要来的钥匙,“吱呀——”快速推开了门。
“咳——咳——”
刚跨进房间一步,简媛就立刻捂住嘴,猛地后退。
“简纾,你为了阮世礼,疯了吧!”
随着大门被打开,走廊里的光探进昏暗的室内,只见一个身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马甲的男人躺在书桌边的地上,身侧落满了密密麻麻满是笔迹的手稿。
简媛一点都不想进这个满是霉味,潮湿又阴暗的房间,“简纾!醒醒了,天亮了!”
“你都32岁了也该像个人一点了!不要再执着了,你就算弄清楚当年到底发了什么,也没人会在意的。”
简媛机械地重复着她说过万千遍的话。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平时有些木讷内向,但总是立刻不好意思朝她笑笑的弟弟,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像是一具尸体。
“简纾!”
简媛立刻觉察到不对劲。
散乱的稿纸边还有着翻到的墨水瓶,黑色的墨水撒了一地,在深红色的木制地板上妖冶地渐开,形成奇怪的形状,像是更早以前在古老学院里流行的巫术图案。
简纾手里还握着羽毛笔。
她立刻意识到,傻弟弟这不是躺在地上休息,而是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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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病床上坐着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男人,非常健康肤色,微微偏白,有一双并不大的眼睛,眉眼距很近,自然带着一副甜甜的深情。
细看会发现,如果忽略杂乱的胡渣和鸡窝似用发带束在身后的长发,这是一个长得很英俊的年轻人,笑起来一定会在脸颊侧有个甜甜的酒窝,似太阳的类型。
简纾右手的大拇指不自觉地磨着中指上的茧,眉头紧皱。
阮世礼怎么会在萨基之战上放弃原来的路线,而选择更危险的方案?
这个在历史上一直被非议的决定,在他写的自传和所有现存的日记里却偏被偏忽略了,好像是故意而为之。
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总不能是来为难他这个几十年后的历史学家吧,简纾自嘲地扬起了嘴角。
这么做唯一可能带来的好处就是,当年驻扎在原路线上的……
“不可能,不可能!”
病房外简媛尖利的叫声打断了简纾的思绪。
“简小姐,我们也很抱歉通知您这样的消息。”
“我弟弟身体一直都很健康啊——”
“简教授已经至少有五年没有来医院做过检查了……除了脑癌外,其他的身体指标也不是很好,但也可能是受癌症的影响。”
“不可能……不可能……”
简媛无力地松开医生被她抓皱的白大褂。
“您看需要我们通知勋爵和上校吗?”
简媛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姐?”
微阖的病房门被缓缓拉开,穿着淡蓝色病服的简纾,依然以惯常那副不好意思的笑容,看向正微微抖动的简媛。
他朝无措地站在一旁的医生摇了摇头,上前轻轻揽住简媛,将人扶进了房间。
病房的门发出沉重的碰撞声,似暮色里的钟声,黑夜已然来临。
“所以,还有多久?”
简纾的声音平暖而沉稳。
“有这样问的吗!”简媛悲极反笑,“这种时候了,你还是这样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
简纾无奈地笑了笑。
“哦,得补充一句,除了阮世礼。”
简媛伸手擦去脸上的泪痕,咕哝道,简纾的淡定让她心里的绝望和慌张得到了安抚,一定还有希望的。
“姐——”
“两个多月。”
简媛从小就受不了简纾这种刻意拉长的音调,清朗的男声像是春日的阳光让人瞬间卸下所有的戒备。
如果,他不一意孤行要去学历史,去研究什么狗屁阮世礼,现在一定会是一个很有名的音乐家了吧。
看着床上此时面色颓唐、瘦得过分的弟弟,酸意和恨又涌上了她的心头。
凭什么一切都要让简纾来承担?都什么年代了,那群人还是那样的顽固可笑。
不……说到底,从来没有人强迫他去弄清真相。
“纾纾,跟我回家吧,爱思玲夫人也想你了,总是念着小公子怎么还没回来,还有你小时候捡的那只小狗现在都成老狗了,每天就喜欢在你院子里晒太阳……”
无论简媛说了多少话,简纾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两个多月啊。
他找了一辈子都没有任何踪迹的答案,可能在这两个多月有结局吗?
简纾长而浓的黑睫垂下,撤去眼里的绝望和无助。
阮世礼,你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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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纾最初听到阮世礼的名字是从祖父的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位首相的事迹,他就深深地被吸引住了。
这位在当时只有三十几岁的首相,在整个世界都陷入危难时,毅然肩负起重任。
在战争期间,他出人意料的军事策略令人痴迷。
同时,在战争后他所预料的未来局势,留下的政治策略,直到今天依然庇护着A国,甚至整个世界。
简纾越是研究至今已经去世31年的首相,便越感到痴迷。
为此,他从小便选择了阮世礼曾经就读了六年的索尔公学接受教育,他在大学时选择了历史系,之后便用了几乎所有的时间来研究这位伟人首相。
但,随着阮世礼变得日渐饱满完美,简纾也越不能接受,这位军事天才在萨基之战上所做的决策。
他怎么会做这么一个显然无用且费力不讨好的决定?
也是这个决定,导致了简家遭受了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非议。
“姐,抱歉。”
简纾的右脸上隐隐现出一个小酒窝。
“你……”
简媛瞪大了眼,但很快也无奈地笑了,在嘴角同样有着甜甜的酒窝。
是啊,这就是简纾啊。
痴迷了一辈子阮世礼的简纾。
至死依然放不下阮世礼的简纾。
“接下来什么打算?有什么姐能帮你的?家里那边你放心,但,要是你打算回来立刻通知我。”
“没什么打算,”简纾侧头,看向窗外。
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已经把能做的所有都做了。
“纾纾,那可能只是阮世礼他一时兴起,或许前一天晚上喝醉了,或是打了什么赌,你何必……”简媛哽咽着说不下去。
“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简纾那双毫无光亮的双眼,在此时,忽地睁大。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这样显然满是漏洞的论断此时也从史学界有名的简教授口中说出,到底是疯了,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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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尔公学。
“哟,老简,今天收拾得挺帅啊,有会?”一位索尔公学的老师喊住低着头的简纾。
“没,随便逛逛。”
简纾语罢,便向校区建筑最集中的中心区走去。
“真是奇了,参加皇家宴会也没见他穿成这样,今天也不是阮首相的忌日啊。”
老师摇了摇头。
“一杯AHRID的经典红茶,谢谢。”
简纾在中心区最靠东侧新建的大楼前停下,进了一楼的便利店。
在阮世礼就读于索尔公学的时期,这里曾是一片荒地,当时有流言说,权贵要给索尔公学捐一栋楼,但一直没有结果。直到简纾上学时,这栋建筑才开工。
“简教授今天不喝咖啡?”
在便利店打工的女学生将红茶递给简纾。
简教授喜欢喝咖啡,不喜欢茶,在索尔公学是格外有名的,就和他痴迷于对阮首相的研究一样。
不过有意思的是,他们A国这位大名鼎鼎的首相,却是热衷于茶,格外讨厌咖啡。
“换个口味。”
简纾礼貌地朝女学生笑了笑,阴沉着的表情也舒展开,接过茶,转身径直出了便利店。
“你运气也太好了点,正好碰上简教授,我朋友说他好久都没来买咖啡了。”
“啊啊啊,是真的帅啊。”
“唔,不过平时好像没这么帅?老简那副邋遢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邋遢也帅啊,我最喜欢这种一心搞研究,满肚子学问看着老实,又没什么花花肠子的男人了!”
“你还是少想点吧,这个世界,除了咱伟大的首相大人没人能让简教授在意。”
“呜呜呜……阮大人啊,您就是走了这么些年,依然如此有震慑力。”
“不过,你还真别说,首相他何止让简教授痴迷,大半个A国的男男女女都为他所倾倒吧。”
“你说的我又想去看那张《少年首相》了,真TM绝了啊!!!”
“加一。”
简纾抿了一口红茶,浓眉微皱。
还是咖啡好喝。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了身前宣誓室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