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姝挽内心瞬间慌得要命。
原主和路凉止接触少,所以路凉止没发现她的异常,都能够理解。
可是原主的母亲……
暴露的风险太大了。
路凉止看着楚姝挽肉眼可见的慌张模样,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对着门口回了声:“进。”
说话间,路凉止已经合上了电脑屏幕,起了身。
楚姝挽还拉着路凉止的胳膊,由于路凉止的起身,楚姝挽也被带着往上窜了一截,然后迅速收回了手。
门开的那瞬间,楚母进入病房内,楚姝挽和楚母正脸打了个对照,楚姝挽有些不知道怎么和这个母亲相处。
虽然她知道楚母一直是个重男轻女的,对原主极差,但是原主却很渴望家庭的亲情,纵然父母对她不好,但她对父母的态度也没有恶劣过。
可楚姝挽对着这样的母亲,实在是笑不出来,她也做不出原主那样的事情。
但楚姝挽又怕自己变化太大,引起怀疑。
“姝挽啊,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住院了啊?”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给妈妈打个电话说一声,要不是你弟弟关心你,给我发了消息,我还不知道呢。”
“你弟弟最近在学校忙的很,今天说是又有个重要的事情被耽搁了,不然他肯定是要来看你的,他最喜欢你这个姐姐了。”
楚母一上来就一副慈母的模样,抓着楚姝挽的手就表现出关切的模样,却字字句句都在说楚书泽。
楚姝挽心头替原主感到一阵酸楚,皮笑肉不笑的抽回手,独自坐回了床边,看上去极其的落寞又感伤的轻嗯了一声,“你们都忙,我知道的。”
“这孩子,你这话说的。”楚母为了在路凉止面前营造好人设,连忙坐到楚姝挽身边,“就算再忙,你生病住院了,我们也是一定要来看的。”
楚姝挽依旧低着头,没有回话。
楚母也是第一次碰到楚姝挽这样,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察觉到路凉止和王韬冶投来的目光,楚母故意扬高些声音,以打趣的形式开口道:“怎么了这是?这是怪妈妈来迟了?倒是说几句话呀,你这不说话,还以为受欺负了呢。”
“没事,习惯了,我说了也是没人听的。”楚姝挽垂着头,发丝垂落在脸颊旁挡住了大半张脸。
但是她抬起手,用手背在眼下擦拭的动作却格外的明显。
虽然能看出楚姝挽不想被人看出来,动作极快,也是侧着身子背对着这边的,可抬起手的动作又岂是轻易能挡住的。
尽收在路凉止眼底。
路凉止眉头微微皱起,他将楚姝挽从水里救出来的时候,她难受成那样都没掉一滴眼泪。
王韬冶也有些懵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本以为楚母主动过来看是关心楚姝挽,母女俩也能好好的相处一番了。
哪知道……这怎么刚开始,就这么的低气压。
王韬冶有些进退两难了。
这到底是属于家事,他一个外人站在这,好像有些奇怪。
但是突然离开……又显得很刻意。
楚母也被楚姝挽这抹泪的动作弄懵了。
楚姝挽虽然自小性格温婉,喜静,不太爱闹腾,但是她并不软弱。
相反,她很倔强,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她基本都能藏在心底,很少去和家里人倾诉。
自从原主懂事后,楚母都没怎么见过原主掉眼泪。
这样的性格,并没有让楚家人觉得原主懂事,要更加的珍惜,反而觉得原主什么都能够承担,她已经是个大人了,便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儿子。
所以这一刻,楚母看到楚姝挽掉眼泪。
倒有些呆愣了。
更别提路凉止还在一旁看着了,楚母声音都放软了些,“姝挽,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难受啊?你有什么就和妈妈说。”
病房内又陷入了无止境的死寂、沉默。
路凉止看着楚姝挽又抹了眼泪,刚抬步打算走过去,楚姝挽却抬起头了,她红着一双眼,却倔着脸瞧着楚母,强忍着哭腔,声线发颤,“我难受是可以说,但说了以后有用吗?”
楚母彻底笑不出来了,脸上的笑容都收起了。
她能察觉到楚姝挽后面说的话不是什么好话,抬手按在楚姝挽手背上,试图提醒,“姝挽,你说什么呢,你瞧瞧这段时间凉止一直在这照顾你呢,妈妈是因为把你交给他以后对他放心,这才疏忽了一些。”
“妈妈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了,生病的人情绪都容易低迷,你就是怪妈妈没有在你住院后第一时间赶过来,以后妈妈肯定不会这样了。”
“生病的人不能哭,哭多了对身体不好。”
楚姝挽依旧是闷着一张脸,虽然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但还是控制不住的直接从眼眶里滑下来。
不多时,楚姝挽一张小脸都是泪。
楚母一开始还有些耐心在这哄着楚姝挽,结果越哄她反而哭的越厉害了。
楚母内心烦闷,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了。
碍于路凉止在这,楚母也不好说表示的太明显,不然依着以前的性子,楚母一转脸就走了,才不会多管楚姝挽。
路凉止看着楚姝挽不断用手擦着脸,一双手都沾满了泪水,擦都擦不干了。
楚母就这样看着,连一张纸都不递上去。
路凉止眉头越拧越紧,看着楚姝挽一张脸都哭的发红了,路凉止看不下去了。
大步上前,抽过放在床头柜上的纸,弯腰给楚姝挽擦着脸。
楚姝挽正入戏呢,脸上被路凉止略显笨拙的力度一顿擦,瞬间把楚姝挽从戏中拉了出来。
楚母看着路凉止给楚姝挽擦眼泪,这才起身假模假式的抽了几张纸,塞到了楚姝挽的手上,甚至嫌脏都不愿意去帮她擦干泪,“姝挽啊,你看吧,我就说我对凉止放心,他不仅对你好,对你弟弟也好,这么多年多亏了他一直教导你弟弟,还帮衬我们楚家。”
楚母的心思越发的藏不住。
路凉止的脸色瞬间就有些不好看了。
楚姝挽敏锐的捕捉到路凉止稍显厌烦的神色。
这段时间住院,楚姝挽也是有点收获的。
比如,老爷子人是真的好,他几乎每天都会抽个空来看看她,然后会和她聊天。
老爷子说,路凉止因为从小被家里人管控的很严格,所以路凉止有些反感利益至上,他是想要情感的,只不是他把这样的情感当作奢望,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家庭根本遇不到。
这一刻,路凉止很显然因为楚母只顾利益的话烦到了。
语气都有些硬,“岳母,你今天来医院,究竟是来看姝挽的,还是来帮儿子和楚氏说话的?”
“我当然是来看姝挽的了。”心思被戳穿,楚母也有些不太自然的指了指王韬冶手上,“我专门买了东西过来看姝挽的,东西还在王助理手上拿着呢。”
路凉止扫了眼,基本就是送人三件套。
随随便便在商场里面买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有心意的东西。
甚至价格也不是多高,就连看病人都有些够不到格。
路凉止没理会楚母的话,而是将楚姝挽小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后,直直的看着她问:“刚刚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话说出来没用?”
“你现在可以说,我在听。”
楚姝挽泪眼婆娑的看着路凉止。
明明眼前是被泪水模糊的,但路凉止眼中的坚毅却是那么明显。
楚姝挽心跳都不自觉漏了一拍。
“凉止,你也别太宠着她了,人就是正常生病的时候会有些情绪低迷而已,你别多说什么也就过去了,反而你说的越多,她越难过。”楚母想要阻止,她不想让楚姝挽顺着路凉止的话题说。
却不料这句话惹恼了路凉止,路凉止连称呼都变了,“楚、夫、人。”
“所以你的心里想法一直都是这样的吧?”
“你明知道生病的人情绪低迷,你还说这样的话来刺激,那你以后也不用来看楚姝挽了,她有任何的事情,我会负责。”
楚母脸色也不好看了,“路凉止,我是你岳母,是你的长辈,你再怎么样,也不能这样和我说话。”
“我尊称您一声岳母,是因为你是楚姝挽的母亲,是因为你将她养大,你对她有恩,所以我娶了她以后该是跟着她喊你一声,可若没有,我也无须去喊什么,这些年我给楚家的项目资源,钱款远远超过楚家培养楚姝挽花的钱了,就算我替她还了这笔债。”
路凉止没给楚母一点面子。
楚母冷哼一声,“真是荒谬!”
“哪里来的这样的言论。”
“我生了她,这是多少钱都还不了的!”
“我是她母亲,她是我女儿,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必须要听我的。”
“楚姝挽她就是有问题!之前竟然还想自杀,我就将她关了起来,她的命都是我的!要死也得我让她死了才能死。”
“就是惯坏了!别管她的时候,她活得比谁都好。”
“一矫情起来,别人哄几句,倒还蹬鼻子上脸了。”
楚母说话一句比一句语气重,呛人的很。
听的楚姝挽樱唇紧抿,脸色难看。
她替原主感到可惜,可惜有这样的母亲。
根本就不配称之为母亲的母亲。
楚姝挽清晰的感觉到路凉止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在收紧,甚至有些发颤,是气的。
路凉止刚要抬手将楚母撵出去,楚姝挽却突然按住了路凉止,对着他摇了摇头,制止了他的举动。
楚姝挽自己起了身。
手指擦过脸颊侧脸残留的一丝丝眼泪。
眸光由装弱变为平淡,甚至有些自嘲。
原来眼泪对于这种母亲来说,只是矫情。
楚姝挽走到楚母面前。
楚母的个头比楚姝挽矮了三厘米。
楚姝挽微敛眸,讥讽的唇角微翘轻笑了声,“什么叫惯坏了?你惯过我吗?”
“今天躺在这的人如果是楚书泽,你还会这样说吗?你估计早都宝贝坏了吧,还会说他矫情吗?”
“楚书泽咳嗽一声,你都能担心几天。”
“我被压迫的有了轻生的念头,你却只说我被宠坏了,我倒想问问我亲爱的母亲,你哪一点宠过我?”
“您能说出一件具体的事情吗?”
楚姝挽早已替原主觉得不公许久,在伴随着她代替原主的时间越来越久后,记忆也越来越多。
楚姝挽甚至几次被这样的家庭气的窒息,半夜都睡不着。
可这一刻,真说出来时,楚姝挽却不恼了。
她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平淡。
楚母却说不出来话了,她张着嘴,想要反驳楚姝挽什么,但却哑了声,因为她的确是说不出一件宠爱楚姝挽的事情。
楚姝挽看破了楚母的窘迫。
缓尔继续道:“你是惯坏了孩子,但你惯的从不是我,是楚书泽。”
“我这个女儿从出生起,就是不被喜欢的。”
“从我有记忆开始,你和父亲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女孩子,以后就找个有钱的男人帮衬楚家,帮衬弟弟就好,这就是女孩最大的用处。”
“你们还说,我应该感谢弟弟。”说到这,楚姝挽都忍不住笑了,无语的笑了,“因为有弟弟,我的人生才能有意义,如果没有弟弟,我将一辈子都是个没有用的人。”
“这就是你们对我这个女儿的宠爱。”
“从出生起我就活在怨怼之中,怪我不是个男孩,说我没出息,在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的时候,我都没有过的好过,在弟弟出生后,你们更是所有的关心都扑在他身上。”
“楚书泽曾经问过我,他说我为什么要这么讨厌他,他说别人家里的亲姐弟,就算平常打打闹闹,但是碰到问题的时候,都是无比的亲昵,互相护着对方。”
“我想说,这个问题,从不是出在我身上的。”
“是你们。”
“是你们做父母的,从小给我灌输的思想,让我觉得极度的不公、不满。”
“对我这么差,却要我对弟弟好,凭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对他好呢?”
“我讨厌这个弟弟,讨厌因为他的出生,让你们对我本就没多少的感情,更是支离破碎,他在宠爱中长大,却怪我太无情,对他太冷漠。”
“我试过的,我不是没对他好过,在他幼时,我也是想要做个好姐姐的。”
“我带他出去玩,给他买各种好吃的,你们本就没给我什么钱,我把老师同学送我的东西都攒下来。”
“最后却因为他意外卡住了喉咙,你们将我关在阴冷的地下室里,饿了我那么久,整整一个星期,你们没有给过我一粒米、一滴水,你们就是想要我死的吧。”
“要不是王姨偷偷从高窗给我丢了点东西下来,我早就死在那一天了。可你难道没想过吗?就连这样的环境下,我都硬撑着活下来了,为什么后面我却想要自杀呢?”
楚姝挽一张脸早已经冷的吓人了。
她往前走一步,楚母就往后退一步。
“我要感谢你,感谢你在发现我想自杀时,将我又关进了那个地下室。”
“在那里,我看着高窗透进来的一丝光,我突然想通了。”
“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是一辈子要为楚书泽而活。”
“你们逼我嫁来路家,好,我嫁。”
“就算我和路凉止并不相熟,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地方比依旧活在楚家更差了。”
楚姝挽将原主所有的苦闷和内心的不满宣之于口。
得到的不是楚母的醒悟,而是极其愤怒的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狼!”
楚姝挽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一句话了。
对这样的母亲说什么,她都不会醒悟的。
这一刻,楚姝挽突然庆幸原主死在了那一晚。
不然若是亲口听到这一句话,诛心之感大抵是比吞下无数安眠药还要难受的。
楚母似是也爆发了,“你看看你现在过的多好!”
“我们让你嫁给了路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你倒是反过头来怪我们让你嫁给路家了。”
“难不成你还真想和吴源那种农村里出来的人过一辈子啊!”
“你是看得上人家,人家看得上你了?”
“自甘堕落!”
楚姝挽沉默了,她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楚母说的是对的,饶是楚姝挽本人也替原主遇到吴源这么个渣男感到不满和愤慨。
楚母也是会抓重点的,完全不提任何对原主的不好,只掐住了这一点。
王韬冶彻底缩到了角落里,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王韬冶默默的看向路凉止,只觉得……自家路总的头上,好像是有点绿的……
病房里又沉寂了半分钟,楚母大概是想到了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不该在路凉止面前说这些。
若是影响了路凉止和楚姝挽的婚姻,那受害最大的还是楚家的事业。
楚母咬了咬牙,瞪了眼楚姝挽,“你自己想清楚了!你现在的日子过的多好。”
“这全都是我们楚家将你培养出来送进来的,你必须都报答在你弟弟身上!”
说完,楚母便匆匆离开了。
实在是路凉止那个脸色……沉得吓人。
那道眼神,几乎是要杀死人。
楚母离开的步伐匆匆。
心里头却没底了,她有些害怕了……
没有几个男人能容忍这样的事情,更别提路凉止这样有钱有势的男人。
若是路凉止真和楚姝挽就这样离婚了。
楚家日后可怎么办。
楚母越想越懊悔,但她踌躇几次,想要给楚父打电话。
最后都没敢打出去。
因为她知道会得到楚父怎样的责骂。
“算了!”
楚母彻底将手机收了回去,“要真是离婚了,那就把错都怪在楚姝挽身上!”
楚母是离开了病床里的修罗场情形。
但王韬冶还在……
压迫人的气息还在持续。
王韬冶瞬间就怂了。
“路总,我先出去一趟!尿急,我去一趟卫生间!”
找了个借口,王韬冶顺势就尿遁了。
病房内瞬间只剩路凉止和楚姝挽两人。
楚姝挽身心俱疲的瞬间坐在了床边。
眼睛哭的有些涩疼,胸口也气的闷疼。
楚姝挽说不出是什么具体的感觉。
甚至楚母也不是她的母亲,可楚姝挽却气的肝疼。
不知道是共情太强,还是因为在原主身体的缘故。
楚姝挽整个人就坐在床边,失神了许久。
直到荒芜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杯水。
楚姝挽瞳孔才缓缓聚焦。
路凉止见她没反应,蹲在她面前,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让她的手放在了杯沿。
水是温的。
温度隔着玻璃杯丝丝缕缕的传到了楚姝挽手心。
她的身子才逐渐回暖。
意识也渐渐回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