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禄站在书房里,大发雷霆。
“好他个石秋!给他两分面子,他倒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
书房里装饰得金碧辉煌,邓禄看看四周却是越看越气,猛地把砚台一砸,重重地砸在下属额上。
那下属浑身一抖,额头上一缕血迹小蛇一般蜿蜒下来,他不敢去擦,只是小声回话,“大人,那石秋连夜去了大牢,万一审出点什么……”
“大人早作打算啊。”
“呵,”邓禄冷笑一声,面上不见在官衙时的和善,阴沉毒辣,“贾历文这个废物,死了倒真给我带了点麻烦来。”
他这个便宜女婿为什么能当上县谕,不就是靠着给他干这些脏活吗?!
可惜干着干着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还想威胁他!
邓禄眼底划过一丝阴暗,快步走到书案前写了封信让人递到府城去,边写边讥讽。
“石秋不是想查吗,我倒要看看真查出什么了他怎么办!”
邓禄咬牙切齿地放笔,“祁县这个地方,是虎给我趴着,是龙给我盘着!”
“天高皇帝远,他一个被贬到这的官员,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还有那个徐家小子,”邓禄看向下属,“眼下他风头正旺不好下手,日后该做什么,别让我操心!”
“是!”下属接过信,垂头敛目地出去后才敢挽起袖子擦擦额头。
道路尽头,一个头戴白花的女子见了他,躲到假山后面,等人走后才站出来,对着书房的位置,眼底露出恨意来。
…………
另一头,徐辞言顾不上其他太多。
石秋派人前来传信,白巍想要见见他。
得到消息,徐辞言慎之又慎,将原著里对这位白大儒的描写仔细回想一遍,又结合着穿越过来后自己亲身的感悟理清思绪,才换了衣衫前去应见。
白大儒的夫人姓冯,两人仅有白远鸿一个儿子,白远鸿死后,又留下一个半大的孙子白洵。
流放途中白巍摔断了腿,白洵带着冯夫人亦病重。
为了让两人能好好养病,白巍拖着断腿独身先行,眼下也是一个人住在石府的侧院。
徐辞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名冠大启的大儒。
老者一身粗布麻衣,白发稀疏,连冠也簪不上,只草草地捆作一束,坐在轮椅上面,神色倦怠。
进去的时候,徐辞言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见徐辞言过来,他强撑起精神,“你来了,坐罢。”
“是。”
徐辞言恭敬坐在下首,大启的惯例,师父收徒之前,是要考校一番的。
白大儒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先让他把县试做的文章给默下来,又亲自提了笔,一点一点地给徐辞言讲。
正场的时候,徐辞言看自己的文章,只觉得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后来写给赵夫子看,赵夫子也只是夸赞。
今日被白巍一指点,徐辞言忽又觉察出许多不足来,他再一修改,这文章看上去便截然不同。
用白巍的话来说,原来的文章精巧细致,却仍有几分机心在里头,如今改了,就显得越发浑然天成,述理之时,也越发字重千钧。
这点看着简单,但领悟之后,徐辞言觉得自己往后做的文章,必然要比今日好上万倍。
一个好的老师能让人学起来事半功倍,果不其然。
讲完文章,白巍佝偻着身子咳嗽两声,才接着开口,“白家之事,你是读书人,想来是知道的。”
“今日唤你过来,是我有意收你为徒。”
“弟子愿意!”
一听这话,徐辞言啪地就跪下了。
“咳咳,”白巍却拦住了他,“你年纪小,怕是看不清背后的事情,我虽有才名,拜我为师却不一定是好事。”
他哑着声音,慢慢地把利弊给徐辞言说清楚了。
素朴的房间里不事雕琢,阳光透窗而过,照在案上密密麻麻的书籍文章上,苦涩药味里,徐辞言看着眼前这位老者,心底五味杂陈。
他明白白巍的用意,白远鸿的事是白巍一辈子过不去的坎,可从皇帝到朝臣,这都是一桩定下的死案。
“我收你为徒,并非毫无私情。”
白巍坐着轮椅,腰背却挺得像根竹,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情感,“若是你来日成了,便替我去查一查江南的案子!”
“先生是想为白大人平反?”徐辞言问。
“科举一途,事关民生,多少读书人孜孜不倦悬梁刺股地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得耀祖宗,为国效力!”
白巍语气刚烈,“我绝不能容忍有人在此路上做文章!”
“若是查出我儿的确收拾贿赂扰乱科场,我定自裁以向天下人谢罪。”
“若有阴私,拼了这条命,我也要给江南八府的学子一个交代!”
他为帝师,亦为天下寒门学子之师,县试,院试……通往京城贡院的路有多难走,白巍心底清清楚楚。
这是他们唯一改换门第,得昂宏志的路啊!
“安乾三年后,江南那批受辱的秀才,再无一人得志啊……”一想到这,白巍老泪纵横。
冬日已过,春风和煦,徐辞言跪在屋里,却好像一瞬间被穿山越林而来的清风给拂了过去,神智清明。
江南文风兴盛,启朝素有文风南移的说法,可安乾三年过后,偌大江南科场,再无一才子出世。
一边是高山仰止心向往之的老师,另一边,是被老师之子断了的科举路。
名满天下的白家都这样,考到后面,又能考出个什么东西呢?
撞死在龙门的秀才尸体,埋在了地里,也埋在了江南秀才的心中。
一时间,文心尽毁,再无英才。
可徐辞言知道,白家是被冤枉的。
原著里,白巍濒死之际留给皇帝的绝笔,不提白家亦不提身后事,只求启帝不要放弃彻查,无论结果如何,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也因此,启帝才会在遗诏里要求男主继续彻查。
他在位时,阁老势大,每查到关键线索,就被飞快抹去,自己做不到,儿子却未必不能。
毕竟阁老已老,终会死啊。
原著最后,男主不负启帝希望查到了真相,却因一己私欲将真相掩埋。
于科举这般关乎国本的大事都如此,他这皇帝当的,实在是称不上一句英明。
徐辞言心底五味杂陈,他看向白巍,老者亦看向他,浑浊的眼里一片泪意。
“先生茂德,弟子愿拜为师。”
起身肃整衣冠,徐辞言庄重跪下,“来日若得时机,必将誓死查得真相,以正科场!”
“好,好!”
白巍声音哽咽,踉跄地推着轮椅,亲自把他扶起来。
“得徒为此,定将全力以教之!”
…………
林娘子拖着个小尾巴,有些踌躇地看向院外。
昨日事已递给石县令处理,按理来说,他们今日一早就该回徐家村了。
偏偏一大早,徐辞言就被石县的人唤走。
他走得急,没来得及和林娘子解释,林娘子心底便不由得担忧几分,怕是官府里的事牵扯到了徐辞言。
石夫人见她神态,意味深长地笑着安慰。
“你家孩子呀,是被叫去考校学问了。”
“有大才之人,想收他为徒呢。”
连石家都夸赞的人,必然是真的有学问之人!
林娘子见徐父科举,自然知道有良师相助的重要性,一时间她心情由忧转喜,连连期盼着儿子能拜良师。
眼下,见徐辞言从影壁后头转过来,林娘子连忙追问。
“定好了,”连日来的期盼得愿已偿,徐辞言再少年老沉,也不免心情雀跃,笑着对林娘子开口,“我们今日先回村里,等定个好日子再带着六礼上门,庄重地拜夫子为师!”
林娘子不知道白家的事,但也从徐父口中知晓过这位大儒的存在,知道儿子被人收入门下,喜得不行,连连念叨。
“好,好,等会去了娘亲自给你准备东西,一定让白大人满意!”
“嗯。”徐辞言含笑看着林娘子念叨,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临走前与石县令告辞,石秋审了一夜,从那拐子嘴里翘出了东西,正是志得意满之际,回来又听说白巍收徐辞言为关门弟子,更是喜上眉梢。
他算得上白巍的半个弟子,如此一来,徐辞言摇身一变,就成为了石秋的师弟了。
白巍桃李满天下,若是日后沉冤得雪,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学界,徐辞言可真就算是遍地是师兄了。
“徐师弟,”石秋兴冲冲地将审到地消息告知他,又暗中嘱托几句,“拐子的事牵扯到邓禄,我怕他狗急跳墙对你下手,因此在徐家的附近放了些人。”
“你回去若是觉得哪里不对,就告诉里正,有师兄在,必不会让你有所闪失。”
“多谢师兄操劳。”徐辞言含笑行礼。
天地君师亲,拜入白巍师门后,若非正式场合,徐辞言就可以以师兄弟和石秋相称,比起冰冷冷的石大人,一时间亲近不少。
“哪里话,”石秋摸着胡子看他,越看越满意,“师父年迈,我可要亲自筹备你的拜师礼呢。”
“可别和师兄见外了。”
“更何况,”石秋笑着补充,“林夫人愿意帮忙照顾珠儿,算是帮了我大忙。”
说到这里,徐辞言不免露出无奈地表情来。
珠儿,就是他们昨日救下来的那个孩子,不知道自己的名姓,只知道家里人都叫她珠儿。
她出身显赫,石秋还要在祁县做官,自然不能得罪了人家,在找到珠儿亲眷之前,怎么安顿这个孩子就是个问题。
权贵人家讲究男女大防,珠儿年纪小,想来也知道不能和徐辞言多亲近,只黏着林娘子两人。
徐家在村里,又是至亲,可没这样讲究,一家子都是住在一个院里,这样一来就不太方便了。
石秋一开始也想到这点,便想着把珠儿留在县里,送到慈安院也好,养在石府也行,总归石夫人住后院,无甚男丁。
偏偏珠儿不愿意了。
小姑娘年纪小,在家里想来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的,突然遭此大罪,一时间被吓怕了,见谁都不亲近,只愿意搭理救下她的徐家几人。
其他的人,一靠近她就咬着嘴巴,也不敢哭,只是不住地发抖,若是再离得近了,脸一青就要晕过去,看着实在可怜。
无奈之下,林娘子只好去哪都带着她,在找到她家人之前,只能跟着他们回村了。
好在珠儿年幼,徐辞言也打定主意,回去之后白日在学里,夜里到徐二叔家睡,也无大碍。
毕竟,小姑娘的安危最为重要。
徐辞言把她救了下来,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人哭死过去。
于是,一行人上了石府的马车,徐辞言坐在前面,看着马车疾驰,徐家村的轮廓,渐渐显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考府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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