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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雨过月华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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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清风吹过,苏云漪恍然想起先前在同福客栈中,燕季催她喝药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心头一颤。

“不过,既然燕季酒量好,那为何昨日他只喝了几杯便醉了?”苏云漪摇头,“你说是他心绪的缘故,可……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她垂眸,想起昨日盛映月倒酒的动作。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去一趟酒肆。”赵无坷目光定睛在前方的一处酒肆上。

陈琰顿住脚步,夏日阳光投射出身后紧跟着的两道人影,“那郎君和夫人先去,属下随后便到。”

……

酒肆名叫百酿居,老板是个胡人女子,见到两人,用勉强算得上流利的大周官话同他们打招呼。

赵无坷双臂抱胸,同苏云漪使了使眼色。

“您好,我想问一下,您这里有没有烈一些的酒?”苏云漪开口问道。

老板抬眼打量她,“这位夫人看起来温婉娴静,口味倒是同您这长相不符。”

她说罢,唤来小二,给她倒酒,“您来尝尝,这个叫‘秦淮春’。”

苏云漪垂眸,她生在闺中,一向都不喝酒,倘若多试上几杯,恐怕他们也不必查了。

“夫人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这酒合不合口呢?”老板见她面色犹豫,调侃道:“莫非夫人不能喝酒?”

苏云漪抿唇看向赵无坷,这人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昨日在盛府,他同盛映月说他不喝酒,看起来也不像是搪塞人,大约是真的不喝酒。

想他那身子,应当也不适宜饮酒。

思及此,苏云漪端起来酒杯就要喝下,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手中拿过酒杯,“娘子,为夫不是同你说过?出门在外,不许喝酒。”

一杯酒送入口中,他问老板:“这酒太淡。”

老板挑眉,轻笑一声,“这‘秦淮春’是我来平江的第一年的春日所制,入口清凉甘甜,却又如同置身春日一般。”

她说罢,又让小二倒出来第二杯酒,“郎君既然嫌淡,那便试试这个,这个叫‘浮生醉’。”

眼看赵无坷又要饮下,苏云漪连忙拦住他,她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要不然还是别试了,我们也不知道盛映月的用意是否在酒上,或许是我想错了。”

赵无坷看着她一脸忧色,摇头笑了笑,“既然你能想到这上面,那我们就得去验证。况且,我觉得你不会猜错。”

他看着身旁的女子,她薄唇紧抿,眉眼如画。

他还记得七年前,她的模样。

“我没你想的那么弱。”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把我看得太低了。”

说罢,赵无坷又将那杯‘浮生醉’饮下,霎时间,过往的记忆涌入脑海。

幼时长辈的谆谆教诲,他是谢家第六子,一言一行不得有半分差池。偏偏那时他并未明白,为何做谢家人就要和旁人不同呢?

他依然随心随性,习武时趁着父亲不注意偷跑出府,常喜欢去街上斗蛐蛐,不过被父兄抓回来挨个训斥。

稍大一些,他发觉读书比习武有意思多了,便嚷着要参加科考。父亲第一个不同意,拎着他到祠堂,他们谢家祖辈为将,哪出过什么读书人。

可即便如此,父亲还是带他去拜了早已致仕的前首辅穆老先生为师。

可直到七岁那年,在幽州一战中,谢家满门战死,只余下了他和大嫂。

先帝赐他表字‘照青’,他便决心要继承父志。十五岁,他夺回当年失守的幽州,一时风头正盛。他跪在父兄灵前,却总觉得鼻头发酸。十八岁,他做了一件错误的决定,定安军全军覆没,他是罪人。

苏云漪见到身旁青年眼中落下一滴清泪。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郎君年纪不大,过往倒是令人唏嘘。”老板轻笑着道:“我这‘浮生醉’算是这里最烈的一种酒了,郎君觉得如何?”

赵无坷将酒杯砸到一旁已经悄然拿出匕首的小二的手腕上,匕首掉到了地上,小二捂住手。

“云漪!”

一抬眼,就见到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几把飞刀直冲苏云漪,他伸手揽过苏云漪的腰肢,堪堪避过飞刀。

酒肆中客人见状就要站起身离开,却见老板轻笑道:“不过是同这位郎君开个玩笑,大家不必惊慌。”

她一向和善,来平江这些年又同百姓们关系极好,客人们听此便都不再怀疑。

赵无坷松开苏云漪,瞥了一眼二楼戴着幕帷的黑衣男人,他淡漠道:“玩笑可没有这么开的,我家娘子柔柔弱弱的,你们伤到她,我可是会要你们的命。”

老板笑了一声,“大周男子倒是少见郎君这般的,不过您也莫怪,我们在这里等了许久,为免横生枝节,做事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

赵无坷垂下眼睑,他生来便嗅觉敏感,方才一闻便能辨出这就是昨夜的那酒。

也难怪燕季昨夜会有那反应。

思及此,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郎君,夫人!”

燕季跑到苏云漪身旁,身后跟着陈琰。

他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

赵无坷瞥他一眼,“你不是不来?”

少年挠头道:“在府里太闷了,而且我担心郎君和夫人,便过来了。”

陈琰一把将他拽回自己身旁,对两人解释道:“方才属下去将身后的那些尾巴除去时,恰好发现这小子,他闲不住,便想着多一个人也好,带他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苏云漪看向赵无坷,“我们还是先上去吧,别等盛宪反应过来了。”

赵无坷点头,转身便要往楼上去,还不等他迈上几步,就感觉身体某处一阵刺痛。

只是这刺痛轻微,他也寻不到位置。

“怎么了?”苏云漪看他顿住脚步,疑惑道。

“无事。”

说罢他便不再耽搁,抬腿便往楼上走去。

男人见他们过来,便转身引着他们往厢房中去了。

厢房布置简单,他将幕帷摘下,醒酒汤放在赵无坷跟前,“郎君方才饮了酒,先喝碗醒酒汤吧。”

赵无坷抬眼,观这人样貌,看得出来他是土生土长的平江人,他端起来醒酒汤道:“多谢。”

燕季抿唇,他低声问一旁的陈琰:“郎君心也太大了吧,他就不怕这人在醒酒汤里动手脚?”

“小郎君放心,我既然有求于你们,那便不会做对你们不利之事。”男人轻笑着道:“‘浮生醉’过于伤身,郎君即便是酒量不错,还是喝了醒酒汤缓解一二的好。”

赵无坷喝下醒酒汤,同他颔首道:“多谢。”

“在下楼槊雪。”男人启唇道:“想请郎君帮我一忙,您放心,我也不会让您白出力,这次过后,我会答应您一个条件,届时您要我去做任何事,我都甘愿。”

赵无坷垂眸,此时他才发现这人少了一臂。

黑色长袖空落落的放在一旁。

“三年前,我同我一个朋友到了平江,却和她走散了。”楼槊雪说道:“我找了她几个月,却发现她处在盛府。”

“你是想让我们帮你找人?”一旁的燕季开口问道。

楼槊雪摇头,“找不到了,她已经死了。”

他低头,眼中闪过一抹怨愤,“当年我闯进盛府,可却没救得了她,反而被人送到了刑场上。侥幸活下来后的第三日我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他红眼看向赵无坷,“可盛宪不过一介知府,以我的身手,当年在盛府也应当是来去自如。只是没想到,他背后还有旁人,甚至不止我那位朋友,还有其他的女子。”

苏云漪抿唇,“你知道是谁?”

楼槊雪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曾想上京寻找出路,可却一直都被一股势力阻挠,有好几次都险些丢了性命。虽然我不是官府中人,却也知道仅凭盛宪是做不到这些的。”

燕季瞬时瞪大了眼睛,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陈琰以眼神警告,别插嘴。

苏云漪垂眸,她倒出来一盏茶,沉声道:“盛映月身上有伤,这件事你知道吗?”

楼槊雪点头,他道:“盛宪看起来憨厚老实,可其实他就是个疯子。他在外人跟前一副忠厚模样,在自家却是时常殴打妻女。我也是偶然才发现的,盛夫人便是被他给活活地打死了。”

几人唏嘘,其实来平江前,他们听人说起过,平江知府夫人病逝后,盛宪便为她守孝三年,且发誓不会再娶。

人人都感叹盛宪的情深义重,心疼他后半生便要孤苦一人。苏云漪心里却不禁冷笑,有什么好心疼的,死的又不是他。难道娘子过世,他为人夫做这些事情不是应该的吗?

还发誓不会再娶,这世上除了生死,什么都能更改,他堂堂知府,日后就是在娶上几百房妻妾,有谁能插手?是平江百姓会戳他脊梁骨,还是他已经过世的娘子会从地底下爬上来将他拽下去?

“盛小姐说,从前盛宪待她们很好,只不过三年前,出了一趟平江府,回来后就变了样子,她总觉得事有蹊跷。”楼槊雪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话。

却见苏云漪冷笑一声,“有什么蹊跷,人心易变罢了。又或者说,他也不过是露出来了原本的面目。男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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