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成大祸。
怎样的祸事会让一位玄仙称之为大祸呢?
玄隐的面容笼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当中,晦暗不明。
她注视着宁仙君,温文浅笑道:“仙君既有此言,想必心中已有了偏向,不知玄隐可有这个荣幸,聆听仙君的烦忧?”
紫衣仙君临风而立,手执花枝气度风流,危凝坐在镜前,仰望着这位立在自己身前的仙君,面上愁云散去。
她笑言道:“此事说来实在有颇多忌讳,在与仙君言说之前,还请仙君先来解答宁某的一个疑惑。”
“哦?”玄隐泛着紫意的眼眸静静地倒映出眼前这位仙君的身影,她挥退身旁侍人,缓缓地坐回原位,神情肃穆非常。
“既然此事忌讳颇多,那么还请宁仙君再慎重考虑考虑,究竟是否要问出这一个问题。”
宁仙君苍白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浅淡微笑,她温言道:“现下,宁某已然考虑完毕,其实此事说来,也与您的师尊长煦仙尊有关。”
果然如此,玄隐现下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宁仙君确实是冲着她师尊而来的。
这并不是什么幌子,也不是为了遮掩更深的目的。
玄隐微微眯起了眼睛,垂落的长睫掩盖了眼底危险的光芒,她的语气中心绪难辨,却让听到的人不由悬起心来。
“与我师尊有关?那么确实是忌讳颇多。”
这话就是暗指长煦身份尊贵,所涉势力广泛,因此不好随意置喙,也警告危凝不可轻慢谈论了。
玄隐可是知晓,面前的这位宁仙君昨日在言语之间对她师尊的态度是如何的。
在涉及授业恩师的事情上,她可一向是记仇得很。
魔女玩味地打量着她面上的神情,宁仙君面上露出歉疚的神色。
“只是事关先前所言说的仙尊被围剿之事罢了,还请玄隐仙君莫要动怒,且待宁某细细道来。”
玄隐见她这般阵仗,又说事情关乎师尊安危,便如她所愿,安静了下来。
宁仙君放下梳发的篦子,披着一头松散的长发,迎着晨光走向了窗边。
明亮的晖色点亮她乌黑眼眸与湿润鸦发,将她整个人照得闪闪发光,不再像之前那般黯淡,似乎普照万物的太阳将一点生机注入进了这具虚弱的身体里头。
苍白美丽的宁仙君缓缓笑言,语声温婉动听。
“宁某想要询问的事情,与长煦仙尊有关,也与一位唤作齐宁的仙君有关。”
晨间光影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变幻,玄隐的眼底忽然被一层阴翳遮蔽。
前尘往事携着风霜烟尘,隔着遥远的时光向她滚滚袭来,玄隐闭上双眼,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张宜喜宜嗔的年轻面容。
那是张极其清丽脱俗的容颜,像极了两位故去的长辈,也像极了那位更名改姓的祝师妹。
那张年轻的面容总是会时不时地浮现在师尊的身后,如影随形,直到她生命的尽头,也在师尊的身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
玄隐很难心平气和地去面对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哪怕她在旁人面前伪装得再如何从容释然,也无法骗过自己的真心。
她怨恨着那个魔女,不为其它,只因师尊长煦为那魔女损耗心神,最后所托非人,声名平白被污,直到如今仍然为之牵绊困住。
长埋心底的怨恨浮起不过一瞬,玄隐很快地恢复了心平气和的模样,敏锐地察觉到危凝这句话背后透露出来的可能。
她看着面前这位柔弱无害的宁仙君,语声缓缓。
“若是玄隐并未领会有误,那么宁仙君所说的这位齐宁,应当是我师座下弃徒,一位在千年前便在诸位仙家面前伏诛的魔女。”
宁仙君苍白的脸上笑意清浅,瞧不出是什么态度,同之前相比并未变化丝毫,好似凝固在了一开始的那个瞬间。
“仙君与宁某所说的,确实是同一个齐宁。”
笑意已经从玄隐的脸上尽数流逝,紫衣仙君面覆寒霜,声音在晨间的风中显得格外寒凉。
“不知宁仙君问起这位魔孽,究竟有何意图。您既然是为我师尊而来,又同暮师侄打探过许多,那么应当不会不知晓这位齐宁于我师尊而言,究竟是怎样的一位不堪存在。”
玄隐的面上浮现出礼节性的微笑,她看似和善,实则强硬地告知面前的这位宁仙君。
“此事关乎我昆仑阴私,还望仙君莫要再提。”
“哎,”宁仙君一叹,却犹不甘心,“宁某也不问那些太过敏感的话题,只想同仙君讨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当年这位齐宁仙君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玄隐的目光如刀锋一般寸寸梭巡过面前这张表情无辜的面孔,她审视再三,最后试探询问。
“既然知晓此人身上的禁忌,问话之前又踌躇异常,难道仙君还能不清楚当年之事吗?您可是身负卜天之术,能够占卜出我昆仑隐秘的隐世仙君。”
话中既是威胁,又是诱导,宁仙君腼腆一笑,语声温婉道:“宁某并未参与过当年之事,所有了解到的消息皆是从他人口中得来,仙君也应当知晓,外界传闻多有杜撰之处,宁某愚昧,实在辨不出真假。”
她忽地展颜,故作轻松地笑道:“起码宁某是万万不敢相信,当年之事其实是齐宁仙君对长煦仙尊爱而不得,因爱成恨,所以才酿就了滔天大祸。”
玄隐:“……”
玄隐一时不知道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很快地,她神情恼怒,语气克制地制止了危凝的后话。
“还请仙君慎言。”
她凝视着窗边那道雪白的身影,想要从她的肢体表现以及气息变幻上头寻出端倪。
玄隐忽然叹息一声,话语中饱含妥协意味。
“罢罢罢,宁仙君可饶过玄隐的耳朵,莫要再以此荒唐可笑的传言来折磨玄隐了。”
危凝望着窗外的风景,玩味一笑,再次转过身来,轻声说道:“那么还请仙君为宁某解惑。”
紫衣仙君敛容正色,将当年之事缓缓道来。
“齐宁乃邪魔化身,奉北宸魔主之令,伪装身份潜伏在我师尊长煦身边,试图谋害于她。”
宁仙君配合地答道:“这些倒是与市井上的传闻无异。”
她微微一笑,又道:“听闻这位邪魔本也不唤作齐宁。长煦仙尊昔年顾念旧友情谊,在两位仙尊死后不顾背后潜在的危机隐情,收留了旧友的最后血脉。而那邪魔便是顶替了这位旧友血脉的身份,拜入仙尊座下几十余年,直到真正的齐宁、后来改名换姓为祝长安的祝仙君联合顾念父母情谊的其他长辈,在凤麟大会上将那邪魔打落尘埃,揭穿了她的身份,才将这一隐患暴露于天光之下。”
娓娓道来的一番话语听得人心惊肉跳,玄隐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位宁仙君,语气中含了些许惊叹之意。
“未曾想到仙君竟对当年之事了解得如此深入。此事涉及祝师妹身世隐痛,玄隐本没有想过要这一层隐秘讲述出来。”
宁仙君只羞涩一笑,她温言道:“此事虽说隐秘,但市井上仍有流传……仙君的考量确实贴心,为了祝仙君着想,此事宁某定不会随意传扬出去。”
这般贴心的话语,玄隐听来却只觉古怪,不待她细思,对边的宁仙君又再次开了口。
宁仙君的神情是罕见的认真,她凝望着玄隐,以一种肃穆至极的语气问她:“敢问仙君,方才宁某所说的一切,皆是无可反驳的事实吗?”
昆仑对外的说法确实是这套,而且事实确实大差不差,除了……除了当年邪魔伪装成的齐宁其实从未想过要谋害师尊。
纵然玄隐心中对齐宁有万般埋怨,但也不会因此对她有平白无故的偏颇言辞。
只是齐宁之事终究是污了师尊的清名,昆仑与两大仙朝是断断不肯让师尊沾染上与魔为伍的污点的。
更何况……更何况,齐宁对师尊还抱有那样的情意。
莫说于师徒伦理纲常上头,齐宁之举无异于欺师灭祖。何况世间阴阳合和方为人伦正统,修行之人在这方面上尤其讲究圆满相济,齐宁对师尊的情意,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这份情意就像黑暗中的白雪,只能在幽深寂静处存活,若是见了天光,就要被灼烧融化,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尊的父母,那两位君临天下的帝君,一直想着要这位被他们捧在掌心的天姬好生安定下来,寻一位天下无双的道侣,与她相扶相持。
而两位帝君此举背后更深层的意愿,则是想要自己的爱女借助阴阳合和之法,更快更好地进入下一个修行境界。
事实上,若非清楚师尊不肯将就的性子,也知晓其它不好言说的隐秘,玄隐也想劝自家师尊去寻一位合适的道侣,借双修道法为她弥补昔年为齐宁损害的根基……念及此处,玄隐心中不免对齐宁再次怨恨起来。
玄隐与自家师尊相伴一千几百余年,早已视之为世间最为重要的存在。而师尊为了一位魔女,坏了修行、污了清名、陷入无休止的疑惑迷障当中,至今无法解脱,纵然那魔女昔年曾是玄隐真心疼宠过的师妹,玄隐又岂能不怨?
不管心中怀着的究竟是怎样的想法,玄隐能做的,便是肯定这位宁仙君方才所言说的那一系列话语。
紫衣仙君面容肃穆,语声沉稳,“昔年之事,一切皆如宁仙君所言,仙君无需疑虑。”
危凝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知晓事实定然不似对方所说的那般简单。
若是那齐宁当真意图谋害长煦,这位长煦座下首徒,又怎么可能对她是如此态度呢?
纵然不是愤恨厌恶,也应当有些讥讽才是。
宁仙君叹息一声,语气中有无尽复杂的心绪流转。
美丽柔弱的宁仙君望着玄隐,神情悲悯,语气脆弱。
“敢问仙君,长煦仙尊亦是这般看法吗?她……难道她亦视齐宁仙君为害人无数的邪魔,意欲除之而后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