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走在街上,周围人虽然不多,沈正忠还是瞪大了双眼,捂着他的嘴,“胡说八道什么!你懂不懂什么是娶,这......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这儿子才见了姑娘一面,又是搂抱,又是扬言要娶人家姑娘,这话要让姑娘家知道了,别以为他们家儿子没教养的登徒浪子。
沈轩掰开他的手,喘了口气,“我知道啊!就像阿耶阿娘一样。”
“.......”沈正忠哑口无言,只道小孩子不知什么是情爱纠葛,“小祖宗,你可知娶了别人姑娘,是要同人家过一辈子的。”
“一辈子?”他还是困惑,“过一辈子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吗?”
“当然。你还小,这些事还不懂”
沈轩想到儿时那一面,不由轻笑,他舒了口气,难得主动同沈正忠找了话茬,“自然是记得,此次回京我同卫姑娘见过几面,倒觉得她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
“几面?”沈正忠眯着眼,从头到尾将沈轩打量了一遍,眼珠微动。
他还不知道儿子什么德性。
沈正忠起身,负手围着沈轩转了一圈,目光中带着审视,步子踏到一块松动的石砖,哗啦啦的响动声令人烦躁,“我就说太后怎么会想着写信召我回京,原来是你这小子一直打着卫家小姑娘的主意?
院子中默了好一阵。
“我......”猛地被道破心事,嘴巴张开又合上,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垂在身旁的手下意识攥成了拳头,耳根子直泛红。
沈正忠还没见过沈轩窘促成这样过。
这儿子从小跟着他横刀跃马,杀伐果断,上了战场也总是摆出一副稳操胜券,势在必得的模样,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他干不成的事,得不到的东西。
没想到喜欢上一个姑娘,竟像是捅了蜂窝般乱了方寸。
沈正忠饶有兴致地看着,觉得有些好笑,双臂抱前直摇头,“行了行了,说不出来就别说了,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沈轩整理了一下情绪,“这事我没有同别人说过,召你回来应该不是因着这个。”
沈正忠曾说,既是要娶,便要做好过一辈子的打算。
他想等亲口姑娘答应。
沈正忠又回想起那封召信,眼神微沉,思忖片刻恢复成漫不经心的样子,负手闲庭信步地环视自家老宅院,“那你可得抓紧了,太后催我回京,字里行间都是要给你寻门亲事的意思,照你表兄那家的做派,多半已经给你相看好了文人世家的姑娘。”
“我同陛下说过,此事不劳烦他们费心。”
沈正忠摇头微叹。
他这儿子来京城还是太少,虽也行军多年,统率三军,不是不会看人,可终归太过年轻。
京城这些人各个都成了精,能在其中摸爬滚打的人大多颇有城府,比行伍之人能说会道得多,嘴上说的话多半不能当真。
沈正忠又想了想今早卫家小姑娘来拜访的模样,那姑娘一举一动颇为端庄大气,说话分寸也拿捏的恰到好处,但就是好像对他家......
很不感兴趣。
沈正忠揶揄道:“卫家小姑娘也不一定瞧得上你,那姑娘八面玲珑,但一看也是个脾气厉害的。”
沈轩不以为意,斜睨一眼,“再厉害能有我阿娘厉害?”
沈正忠那双有神的眼睛睁大了些,恬着脸皮道:“那哪能和你阿娘比,你阿娘那也就是对你厉害,对我可是言听计从的。”
沈轩心中腹诽,一时间不想再搭理他。
沈正忠心虚地找补,“再说了,我和你娘那可是从小的情分,打小我也会讨你娘欢心。”
他可不像自家儿子,从小到大没同几个姑娘说过话。
沈轩想到这里,也不经头痛。
他想同她多打几回照面,但掰着指头数数也只同她见过两回,他甚至都不确定卫明姝还记不记得那段往事。
第一次见面,他因着没下拜帖被人请了回去。
第二次见面,好像也不怎么愉快。
怎么想,都觉得这事难办,难于上青天。
可自打他回了京,再见了那姑娘一眼,见她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明艳模样,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想娶她。
沈轩思索片刻,眼中透出了几股认真劲儿,“我打算过些时日给安平侯府下帖,前去拜访。”
既是打定了主意,便不能只想着不做。
觊觎她的应当不只是有谌良一个,总得抢在别人前头。
沈正忠眉角一扬,深感自己儿子总算是开了点窍,“也别挑日子了,备好礼就立刻去,多去别人家露露脸。”
沈轩立马兜头浇了盆冷水,“你不同我一起去?”
“要去你自己去,我这老家伙去搅和什么,难道你打算直接上门提亲?”
见沈轩眉头紧锁,好像那北境有战事时对着舆图思索的样子,沈正忠恨铁不成钢,“你就当借着我的老脸去给那家回个礼,卫家夫人常年病着,你改日去挑几味药材,就当去给长辈探病了。”
沈正忠回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不再和自家儿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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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另一侧的闺阁院内,姑娘身着青色劲装,纤玉细指正握着一把九星檀木弓,竹箭细细密密地布满靶心,地上箭壶早已空空如也。
放下弓箭,转身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白皙的额头上渗着汗珠,兰芝赶忙跟了过去,抽出帕子轻轻点掉细汗。
“小姐,今天要不就练到这儿?”
卫明姝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再练一壶。”
圣上既然送了她这把弓,下次围猎少不得要带上。
她从前用惯了轻弓,这把弓虽需要多费些力气拉开,却颇好掌控力道,多花些时日想必能用得更得心应手。
“那小姐我先去煎药了,顺便把明日的药备好。”
卫明姝叫住了兰芝,“忘了同你说,明日先不去校场了,我去趟药铺。”
“小姐又要去药铺啊?”
她家小姐每隔十日便会去东校场跑马,这么多年除了偶感风寒身子不适,倒很少因为其他缘由间断过。
小姐近几日是不是往药铺跑得太勤了些?
卫明姝笑道:“近些天药铺忙,我去搭把手。”
阮家明日要将余下货物运过来,她去城外接人入城,帮忙安顿好商队。
再者说,药铺很少遇到这样的大生意,她也是要过去核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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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远处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一轮旭日藏于云间,显出淡红暖意。
远远便瞧见独立在官道上的谪仙,那人身后便是巍峨的城墙,清晨凉风徐徐,月白的披风鼓动翻飞,略显单薄。
阮文卿吩咐一声,撇下身后的商队打马上前,“明姝怎么来了,商队的文牒都办下来了,不必麻烦你带着进城、”
卫明姝回道:“左右今日我也要去药铺,便想着来接一接。”
阮文卿轻笑,“那你先上马车吧,商队还在后头,晨起还是有些凉的。”
春日暖风从两人之间穿过,拂起面上薄纱,一双清亮的眼眸微弯,“也好。”
走近药铺,任玉荷手捧一叠账本,正掂着脚朝街头张望,待卫明姝下了马车便匆忙迎上去,“你们可总算来了,等好久了。”
阮文卿赔笑道:“近日来京城的商队多了些,路上耽搁了。”
“无妨。”任玉荷回笑,转向卫明姝,拍拍怀中的账本,“账本拿来了,东家请过目。”
卫明姝环顾四周,指向内间,任玉荷反应过来,“哦,咱们里面去说。”
任玉荷又同商队交代了几句,便拉着卫明姝的胳膊,迈开步子向铺子内走去。
清晨的微光窥入小院,卫明姝摘下面纱,坐在铺子后的小屋内扫着账,门外不断传来嘈杂搬运声,任玉荷趴在桌上无所事事,只能盯着卫明姝看。
那长长的眼睫低垂着,白皙的皮肤如玉,一袭白衣透出些清冷,如月仙入画。
她们家阿珠还真是好看。
卫明姝抬眼:“你看我做什么?”
“你看你的账本。”
许久过后,敲门声响起,任玉荷从卫明姝身上移开目光,抬头便见门外立着一抹欣长的影子,连忙跳下凳子推开房门。
温润的声音自门外散开,“都安置好了,我来同你们说一声。”
“嗯,我稍后便去清点。”任玉荷朝房内看了看,“阮公子里面坐,阿珠她还在查账,应当还要等会儿。”
须臾片刻,卫明姝从账本上抬起头,却是没在看刚在对面坐稳的人,手指轻指一行账目,回头向身后的任玉荷问道:“阿荷,你记不记得这来买青芍的是哪家人?”
“我看看。”任玉荷接过账本,面上有些犹豫,“刘安......是康王府的管家。”
青芍是任医正早些年自己配得的药方,用于疗伤效果极佳,但因着其中几味药材十分罕见,不常有人用,她也因此对前来买药的人印象极深。
康王夫妇最近来京城看望太后,而那康王家世子来了京城小半年,说着是来京城读书,却整日沾花惹草,还缠上了她们家阿珠.......
听说那谌良前些日子伤了手,她不想白瞎这药材,本不欲把药卖给这家。
可这药材着实别有他用。
“康王?”卫明姝听到这家也微微蹙眉,“你可知他们为何要用这药?”
“听说前几日西境边城有战事,康王家二公子平乱时受了伤。”
卫明姝仍是皱眉,“这青芍止痛疗伤虽是极好,但现在送去西境,应当是来不及。”
“我也同那家说过这事。刘安说康王夫妇心疼二公子,如今西境不稳,生怕再在边境出了岔子,想寻些好的伤药送去备着。”
阮文卿看她神色,好奇问道:“这药可有什么不妥?”
卫明姝摇了摇头,“不是不妥,只是有一味药材极为特殊。”
“我也略通些医理,明姝可同我详细说说?”
卫明姝笑答道:“青芍这药常用作活血化瘀,其中所配莪术、赤芍、红花便是这功效,但其也可用于行气止痛,而有这功效的两味药,一味是元胡,另一味名叫玉囊花。”
“明姝你也识得这玉囊?”
作者有话要说:①玉囊花是编的,灵感来源于米囊,但还是很不一样的,参考《本草图经》《本草纲目》《开宝本草》《百一选方》,现在常称为罂子粟,一味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