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雷光一明一灭，照亮了皇后和岚嫔的脸，紧张的气氛下，时间似乎被拉成了无限长的一条，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漫长，或许一瞬。
皇后突然笑了一声，松开手。
“小虞虞被我吓到了？你当然不会是奸细，我们一同长大，我连你小时候尿过几次裤子都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怀疑你呢？”皇后悠哉游哉地倒了杯茶，推到岚嫔面前。
岚嫔面无表情地将面前茶水一口闷了，翻了个白眼，嘘声道：“要找奸细有什么难的，乾宁宫那位太后娘娘，或者思寥宫那位天圣女，二选一或者两个都是罢了。”
皇后摆摆手：“不是她们，太后太蠢，只是个顶在前头的靶子，至于天圣女……”
皇后摸摸下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我确定过了，不是她。”
岚嫔盯着皇后，皱起眉头：“所以你前段时日不会都呆在思寥宫……这，陛下知道吗？”
“咱们不管他。”皇后笑了声，“其实今天留下你，是想跟你商量件别的事。”
岚嫔：“娘娘请说，臣妾无有不从。”
“还有小脾气了。”皇后无奈地摇摇头，“是关于天圣女的。天圣女册封一事，按照旧礼，何琴纳降，解两国共好之人，应当册封为妃位……只是现在陛下后宫中还未有封妃之人。”
话说到此处，岚嫔似乎明白皇后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
“虞娘，你在宫中也已经好几年了，容色端丽性情上佳，简直是天下之完人，令我心折敬佩。”皇后握住岚嫔的手，一双眼睛笑意盈盈，仿佛含着一汪清酒，无情也动人，“所以，你……愿不愿意封妃？”
岚嫔被那目光一晃，差点直接点头答应。但好在她和皇后私交太久，还有点抵抗力，勉强抽回自己的手，别过头不看她：“娘娘别说好听话哄我，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吗？见色忘友见异思迁的玩意儿。”
“只是双赢罢了。”皇后眨眨眼睛，将皇帝打算利用册封礼祈天之事告诉岚嫔，叹了口气道，“天圣女要是封了个孤零零的妃，此后寸步难行，未免可怜。但你的封妃顺理成章，而且……即使没有天圣女，我也会在今年想办法册封你。”
皇后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毕竟，这对谢家和你母亲，还有巧儿……”
岚嫔垂下头，皇后轻轻道了声：“抱歉。”
好一会儿，岚嫔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庄重道：“娘娘为我好，我一直是知道的。封妃之事我也并无意见，毕竟位分高一点连每月月银都能多拿几两，怎么不算件好事呢，只是这件事，不应是我独享吧。”
“当然。”皇后微微一笑，“册封的懿旨还没下，具体日期未定，但天圣女册封那天，我会进你为妃，进婉言为嫔，富怡年纪还小暂且不动，纯宁心思不在这上边，进了位份反而让她难受。虞娘觉得怎么样？”
“算是合规矩。”岚嫔点点头，却又突然想到什么，犹豫片刻，静静望向皇后，“只是……我觉得有些古怪。”
“天圣女入宫已经月余，按理说应该早就册封了，却一直拖着。南陵那边……竟然一次都没有催促过吗？”岚嫔越说越觉得不对，“他们简直就像……完全当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件事一般。”
皇后一愣，有什么东西很快地从她脑海中闪过去，但看不清明。
前世……阿萦的册封是顺利进行了的，只是那时她还因为各种心思不大愿意同阿萦接触，陛下更是巴不得南陵闭嘴，指望着借着仪式玩鸿门宴，所以他们都有意无意忽略了南陵的异常。
到了今生，她又因为前世的顺遂，一叶障目。
如今被岚嫔突然点破，皇后不由感到了些许疑惑。这疑惑并非针对顾怀萦，甚至一时之间，皇后都无法准确地形容出这份疑惑究竟是因何而起。
她只知道，自己得去见见阿萦。
**
思寥宫中，顾怀萦回过头，看到了一只湿淋淋的艳鬼。顾怀萦的眉眼舒展开，露出一丝平淡的吃惊。
“怎么，被淋湿了？”顾怀萦依旧有些生涩地问道。
艳鬼的目光贴在顾怀萦的脸上，没有任何掩饰。她好像在这一瞬才意识到，自己虽然这些日子天天骚扰，但她同顾怀萦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比前世十年陌路时更近一些。
哪怕她这样，用足以让人脸红心跳的目光直视对方的面孔，顾怀萦也没有丝毫不自在。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漆黑的眼睛空无一物，若是细细体悟下去，那眼神几乎能让赶鬼感受到一丝轻慢。
或者……不应该用轻慢来形容，只是这个人同自己，好似并不在一个世界中。
艳鬼轻轻将指甲掐进手心，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张美艳的面孔上瞬间就挂上了笑容。
“雨太大了。”艳鬼温声回答了一句废话。
顾怀萦张了张嘴，她其实是想问为什么要在这种天气冒雨过来，但被这一打岔，似乎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必须问出口的问题。
艳鬼三两步凑近，好像这时候才突然发现蜷缩在地上的竹茵，那张鲜活的脸一笑一嗔，藏住了声音深处的紧张：“阿萦，这个妹妹怎么了啊？睡着了吗？”
顾怀萦闻言，轻轻瞥了艳鬼一眼，目光……很是有些古怪。
艳鬼一愣，似乎原本的某些想法突然就被推翻了：“阿萦怎么这么看我？”
顾怀萦沉默好一会儿，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蘑菇。”
艳鬼不明所以：“蘑菇？”
顾怀萦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油纸包，走过去从里面又捏出一朵烤蘑菇，一边吃一边回答道：“嗯，有毒。”
艳鬼：……
艳鬼：？？？
艳鬼脸上的神情称得上一句滑稽。
她当然认得出这是自己昨天给顾怀萦送来的零食，她亲手挑的，烤的，撒上调料的蘑菇！
怎么可能有毒！
大脑空白了好几息后，她才突然反应过来，急匆匆就要去抢顾怀萦手里的纸包。谁知竹茵竟然正好在这时醒了过来，一双眼仿佛转着圈圈，身姿却矫健得很，整个人往前一扑就抱住了艳鬼的腿。
艳鬼：“你……”
竹茵：“大狗说话了哎！”
顾怀萦：“咳咳咳……”
艳鬼呆住了，顾怀萦趁着这间隙，几口将剩下的烤蘑菇全咽了下去。艳鬼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竹茵还跟揉狗似的试图揉搓她的脑袋，怎一个胆大包天了得。
艳鬼只好拖着竹茵挪到顾怀萦身边，看似很有气势地打掉顾怀萦手中剩下的那张油纸，努力板正起一张脸：“有毒怎么还吃？不怕毒死吗？”
她话音刚落，竹茵又嚷嚷起来，南陵语中洲话夹杂着说得乱七八糟：“大狗又说话了，狗狗日安，见到皇后娘娘了吗？伽释神祝福天圣女……”
艳鬼：……
这种情景下她实在是严肃不起来，嘴角都抽搐了。
艳鬼面色青红交错，最终只是伸出三个指头问道：“阿萦，你看这是几？”
顾怀萦：“……三。”
艳鬼松了口气，知道顾怀萦这是没中毒，也看出了这毒不是什么致命的玩意。又苦恼地看了看自己腿上的竹茵，头疼道：“阿萦，这毒该怎么解？总不能让这孩子一直抱着我叫狗吧？”
要是明日还不好，竹茵可没那么多个脑袋够她掉。
顾怀萦歪歪头，拢着手靠在桌边，漆黑的眼睛里是不明显的笑意，显然并不打算帮忙，而是打算看好戏。
她看上去实在太轻松，太若无其事，一点也不像心中有什么秘密，或是遭到了南陵逼迫的样子。
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其他的都可以慢慢解决。
艳鬼的心落回了胸腔中，假装露出委屈的表情：“阿萦这是在看我的笑话吗？”
顾怀萦听懂了，于是连装都不装了，颜色浅淡的嘴角弯起了弧度。她笑时眼睛弯起的弧度很大，纤长的睫毛向上翘起，看上去就像两弯新月。只是她总是睁着眼睛面目平淡，在前世时，艳鬼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笑颜。
艳鬼眼珠一转，从地上捞起撒泼打滚的竹茵，捏着她傻笑的脸转向顾怀萦，笑着问：“我是大狗，那你看看，这个大美人儿是什么？”
竹茵眨眨眼睛，含糊地吐出一句南陵语，随后又是一阵傻笑，双手扑腾着。
艳鬼忍俊不禁地摇摇她：“说中洲语，你一个中洲子民中个毒把自己的官话都忘了吗？”
但竹茵还是只重复那句南陵语，倒是让艳鬼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束手无策时，艳鬼听到顾怀萦的声音，冷玉一般，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润。
“她说的是，落格桑那。”顾怀萦越过艳鬼的肩膀，轻轻抓住了竹茵乱挥的手，另一只手盖在竹茵的眼睛上。
刚才还异常兴奋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好像即将陷入又一次沉眠。
顾怀萦转过头，很近地看着艳鬼的眼睛，她能看见那双浅色瞳仁中自己的倒影，正弯着眼微笑着。
“落格桑那。”她解释道：“中洲语，意思是，蝴蝶。”
蝴蝶……
艳鬼一个晃神，然后沉默了。
一只会说话的大狗，和一只会说话的大蝴蝶。
听着……真是阴间且毫不般配啊。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位份以及各位份的人
皇后——容汀
妃——暂无
嫔——谢虞
贵人——云婉言、郭富怡、季纯宁
美人——俞淼、周引弦、温媣
才人——谢巧儿、傅瑛
宝林——古玥、宋吟霜
还有一个没有册封没有位份的顾怀萦
纯架空没什么考据，本身重点也不在宫斗，小皇帝后宫还挺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