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竟然狠心至此，圣旨快马加鞭传回江南的时候，太子等人都愣住了，起先是不可置信，而后便慌得六神无主，父皇怎么能够这样对他们？

连夜飞鸽传书两封书信，一封给父皇，请求父皇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另一封送往母家，请求各个世家同气连理上书陛下三思。

民愤难平，难民涌入京城，纵然陛下已经下旨开粮仓、播款银赈济灾民，可惜京城人心惶惶，这场变故都已经连累到诸位殿下了，殿下背后依仗的是世家，殿下倒了、世家离倒台也不远了。

趁着陛下还未来得及对世家动手，各世家私底下都在挪用赈灾款，若真是到了抄家的那一日，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放手一搏。

上欺下瞒、层层剥削，真正用在灾民身上的赈灾款根本没多少。

六月下旬，帝派河工道前往江南治水，数日无果，灾情更甚，六月末，大理寺卿裴钰自请南下平水患，帝应允，与其在书房中长谈许久，翌日便下旨让他南下。

知晓裴钰要去江南治理水患的时候，秦明殊便请求随他一起南下，出发的时候，裴钰只是带着一队精兵出发，灾情刻不容缓，他们都身穿蓑衣、迎着瓢泼大雨出发，快马加鞭五日后就到了江南渡津府。

虽说陛下决意废了太子和诸位皇子，可世家并不愿意，齐心进谏道正值水灾泛滥，若是朝中权力多变，恐生变故，不若先保留诸位殿下的身份让他们将功补过，等到水患平息以后再做处罚。

帝拗不过，只能同意世家的请求。

同时见世子裴钰自请南下前往危难之地，帝感念其忠心耿耿，命裴钰为江南巡抚，下放一部分兵权到他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裴钰一干人路上风尘仆仆，知道此去凶多吉少，本来是不想带上秦明殊的，但耐不住她苦苦哀求，他便只能同意了。

路上骑马而行、风餐露宿，秦明殊并不会骑马，是以只能与裴钰同乘一马，她跨坐在裴钰怀中，晴天倒还好，快马加鞭赶路还能接受，夏雨来临的时候，风夹雨吹在脸上，犹如刀割。

纵然穿着蓑衣，可却也挡不住瓢泼大雨，身上的衣衫不多时就尽数被雨水打湿了，湿衣阴冷潮湿黏在身上，秦明殊本就身子弱，赶路到第三日的时候就发起了高烧。

裴钰并不愿意将她的事情假借于旁人之手，又见她高烧不退，治水之事刻不容缓，索性就交代给了裴云一些事情，随后便让裴云带着精兵们赶路，争取早日到江南渡津府。

好在出门的时候提前准备了一些草药，只是他们赶路赶得着急，一路上都是走更便捷的小道，风餐露宿习惯了，现在在半路就算是想找个客栈也找不到。

只能勉强在野外落脚，好在这日并没有下雨，只是地上湿漉漉的，湿气入体久病不退，裴钰将外衫铺在地上供秦明殊休憩用，等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他又叮嘱了她两句话，这才转身离开去找一些柴火和猎物。【1】

见他转身逐渐走远、直至身影彻底消失，原本虚弱无力靠着树干坐下的秦明殊才重新睁开了眼眸，连着烧了一日，她意识昏昏沉沉，午间被裴钰掐着下颌灌了一碗药，意识才逐渐清晰了一些。

她嗤笑一声，扶着树干动作吃力地起身，拆开一包驱寒退烧的草药塞入嘴中，她用力地嚼着草药汲取里面的药汁，等到实在嚼不动的时候才将药渣吐了出来。

舌尖发麻，口腔中满是苦味，秦明殊瞬间清醒了许多，所有的东西都在马背上背着，她吃力地踩着脚蹬翻身上马，用缰绳将自己的腰狠狠勒了两圈后、打了个死结，再三确认将自己与马匹绑紧了以后，她才狠下心用力拍了一下马匹。

到那时这白马跟随裴钰多年早就有了灵性，任由她如何拍打，岿然不动。

秦明殊气得咬牙切齿，果然是马随主人、都是犟种，眼看裴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她耽误不起时间，她当然也想过自己一个人离开，可现在她高烧未褪，根本走不了多远。

况且行李她也带不走，若是孤身一人走散在这荒郊野外，只怕不用裴钰找到她，她就自己饿死了。

她是想逃走，不是想找死。

咬咬牙，她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白马的脖子，随后毫不犹豫拔下鬓发间的金簪狠狠刺进马匹身上，顿时白马吃痛狂奔，秦明殊将金簪插回鬓发间，随后伏下身子紧紧抱住白马脖子。

夜色无边无际，冷风在耳边呼啸，她在孤寂无人的野外拼命逃生。

这些日子被困在世子府，她也并非是什么事情都没看，见她病情反反复复，裴钰对她已经基本上算是有求必应了，知道她喜欢读书写字，给她送来了许多各家古籍。

闲暇时，裴钰也会陪她一起读书，替她解惑，他人品不怎么样，但的确是博闻强识，许多晦涩难懂的古文经由他口中解说，秦明殊便觉得通俗易懂了许多，更是如饥似渴博览群书。

读书多了，她才觉得脑海中那些混沌的念头消散了许多，往事匆匆如烟，置身庐山看不清周围景象，等她真正跳脱以来后，才算是真正看明白。

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她周身被颠簸得酸痛难耐、每一块骨头都仿佛要裂开一样，纤腰用缰绳死死缠了两圈、仿佛要将她从中间劈成上下两半。

只是她却不觉得疼，只有即将看见自由的欢喜雀跃。

隐忍蛰伏三个多月，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了。

空中一轮明月高高挂起，她伏在白马脖子处，颠簸浮沉间想到了许多事情，等到她想要细细思考的时候，那些事情又寸寸消散，只留下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2】

她轻笑一声，她要将往事故人都抛在身后，只为现在而活。

她确信自己没有任何错，她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生得芙蓉美人面，她没有任何错，时至今日，她很震惊自己从前居然将一切错处都归咎在自身，拥有如花美貌她没有错，她不会自毁容颜，她也不应该自毁容颜。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没有祸乱天下的野心，也没有渡黎民百姓的圣心，她只求可以过得自由自在。

这世道若是连一个貌美女子都容不下，那也就到头了。

古语总道美色惑人，喜欢美人的是君子，可背负千年骂名的却是美人。其心不艰，便只能将错处都怪罪于美人。她不愿意当贵人囚于笼中的金丝雀，她渴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马蹄疾疾、月明千里，清浅的月光照亮她前方的路，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秦明殊才觉得身下的白马奔驰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她坐在马背上忍着疼痛直起了腰，环顾四周打量周围的环境。

可惜乌云蔽月根本看不清周围，她仰头望天但见天色沉沉，仿佛刚才那一路清亮的月光都只是她的错觉。

待在裴钰身边的日日夜夜，都教她无比作呕。

若世间当真有神明，就保佑她在上巳节许下的愿望成真。

愿裴钰此生不得好死，挫骨扬灰。

秦明殊解开绑在腰间的缰绳，纤腰隐隐作痛，随后翻身下马，刚刚站稳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因为发热的缘故，今日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唯一的食物就是那些草药。

她弯腰作呕，吐出了一些药汁，颠簸许久如今下马竟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头晕目眩的时候，她右手还是牢牢握着缰绳，生怕一不留神这马就跑了。

秦明殊牵着白马走了一段路，终于找到了一片还算开阔的地方，她将缰绳绑在身旁的树干上，又从行李中挑出一件裴钰的外衣铺在地上，坐下来靠着树干休息了一段时间，她才起身去找一些干柴火。

虽说是夏日，可阴雨连绵、夜间还是有些凉意，倘若就在荒郊野外躺一晚，只怕明日她的病情就更加严重了。

起身带着水囊，秦明殊走走停停，倒是找到了一些柴火，可惜柴火湿气太重，恐怕轻易不能点燃，只能扔掉再找一些，费劲千辛万苦总算是找到了干燥的柴火。

可惜没有找到水源，就剩这么一点水了，她要省着点喝。

回到原地坐下休息，她重新找出一包草药咀嚼，她身体可没这么差，裴钰心思深沉，她就要比他更会揣测人心，她猜不准旁人的心思，却能猜中他的。

果不其然，只要她生病了，他就会让属下先去江南，只留他一人照顾她。

谁稀罕他的照顾，他以为他对她嘘寒问暖、她就会对他感激涕零吗？

他做梦。

一股苦味在口中蔓延，秦明殊却并不觉得苦，一切能让她获得自由的东西都是甜的。

只要能够像只鸟儿自由自在，她愿意倾尽所有。

夜色蔓延千里，她抬头却窥见一轮明月。

一轮只属于她的明月。

那轮明月，她期盼已久。

草药粗粝磨喉咙，她却拼命往下咽，她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她还要好好活着。

自由自在活着。

那厢裴钰刚刚捉到了两只兔子，正准备继续去找水源，担心秦明殊会觉得肚子饿，索性先回原地替她烤一只兔子吃，却没想到回去的时候除了铺在地上的那件外衣，什么都没了。

行李没了，白马没了。

人也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宝宝们看一个很带感的预收文案鸭，《外室难为》，伸出小手点个收藏，亲亲~

顾笙笙是侯府的嫡小姐，容貌绮丽、身段窈窕，一朝家破人亡，她从世家千金沦为青楼娼妓。

从前最高贵的明月成了淤泥中的落花，人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人人都道大理寺卿谢清瑜品行贵重、正直不阿，她费尽心机跑出青楼，跪在他马车前请求他明察，侯府是冤枉的，可惜连他一面都未曾见到。

大雨瓢泼，她被青楼奴仆抓了回去，心如死灰之时只能窥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出了马车外。

出阁之日，顾笙笙知晓了买下她初夜的人，正是大理寺卿谢清瑜。

遇见谢清瑜的那一日，顾笙笙以为自己遇到了救赎。

殊不知，这将是她此生噩梦的开始。

郎君心狠，百般磋磨。

妾心如故，不愿做妾。

【1】「注：捕食野生动物犯法，请不要效仿，爱护动物，人人有责。」

【2】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出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