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西塞山。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中唐隐逸诗人张志和的这首《渔父词》，让西塞晚渔成为吴兴八景之一。

游拂快马加鞭地奔驰在西塞山下，他此行不为欣赏秀丽山水的景致，而是赶去霅溪晋氏的仙府。

前几日，被云浮月痛下狠手施以阉刑的几名修士，都是晋氏子弟，其中一位还是宗主晋元的独生子晋昆。

湖州属于震泽游氏的辖区，云浮月伤了霅溪晋氏的子弟，晋宗主奈何不了她，自然要找天权尊游意代为出头缉凶。

云浮月在震泽游氏的辖区伤了人，游意责无旁贷要管的。他以湖州为中心，加派人手在附近一带四处搜寻云浮月的下落。

游拂从天台县赶回时，顺路去了一趟晋氏仙府，想多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更能有的放矢地找人。

晋氏仙府一片愁云惨雾，晋宗主夫妇都哭丧着脸。

独生儿子惨遭阉刑成了阉人，这对家族的香火传承，可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晋昆今年二十有三，已经娶了妻室。不过目前膝下只有两个花骨朵一样的小女儿，还没有生出在家族看来能够继承香火的儿子。

“游公子，云浮月这个魔女实在太可恨了！断人香火和挖人祖坟没区别，我们晋氏都要绝后了！”

晋宗主的声音带着哭腔，晋夫人更是哇的一声直接哭了出来，捶胸顿足地泣道：

“我可怜的儿啊！被这个女魔头害惨了！哪怕是断一臂或断一足，也好过断子绝孙啊！”

游拂在晋氏仙府没有见到晋昆，他羞愤难当地躲在房间不肯出来见人。

最后，他只能找到另外几名同样遭遇阉刑的修士，详细了解当时的情形。

几名修士一开始并不太愿意回忆当日种种，不过为了帮助游拂能更快找出云浮月的下落，间接替自己报仇，他们后来还是努力配合了。

有位修士想起了一个细节。

“她身上有股梅花的淡香，像是金陵老东门香铺独有的雪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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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金陵城，绿肥红瘦，处处碧色浓。

游拂来到乌衣巷的南平侯门登门拜访，大腹便便的卿云歌亲自出面招呼他，萧不渝也陪在一旁。

一番礼数周全的问候后，游拂问：“怎么陆公子不在家吗？”

“嗯，他回来陪了我一天，又亲自赶去瑶池不遥吊唁去了。”

陆漫行只在家里呆了一天又要走，卿云歌没有半点怨言，还很赞成他去西玄宗跑这一趟。

“凌卓殊是个很有趣的人，就这么走了真是太可惜了！你到了那儿也替我为他上三炷香，好好祭拜一下吧！”

陆漫行刚回来又走了，萧不渝不放心卿云歌独自一人在家，只好推迟返回君子庐的计划，继续留在金陵城照顾身怀六甲的女儿。

“游公子，你是找他有什么事吗？”

萧不渝跟游拂说话的语气很和蔼，要对比其他人和蔼得多。因为他曾经是她最中意的未来女婿人选，看他一向格外顺眼。

“是的萧夫人，云浮月有可能躲在金陵城，我原想找陆公子帮忙一起展开搜寻，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卿云歌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她可能躲在金陵城？”

解释了一下个中缘故后，游拂又补充道：

“我已经去老东门香铺打听过了，这款雪梅香的原料只选白梅花，产量稀少需要提前预定，从预定到交货至少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所以，云浮月绝不会是路过金陵城，顺便买了一盒香膏那么简单。”

萧不渝深以为然。

“有道是大隐住朝市。照这么看来，云浮月极有可能一直躲在金陵城。游拂，陆漫行虽然不在，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金陵城中的卿府，除了萧不渝这位女主人，还有一批随候的卿氏子弟驻守府邸。只要她一声令下，这些人都可以任凭游拂驱遣。

“南平侯府也有一队赤城宗弟子留在这儿保护我，如果你人手不够，可以把他们也派给你。”

卿云歌的话音未落，游拂和萧不渝就异口同声道：“万万不可。”

“云歌，如果云浮月当真就躲在金陵城，你这儿的人手非但不能减，还得增。”

“萧夫人所言极是，卿大小姐你这边的人绝对不能动，还得加派人手才保险。”

如果躲在金陵城的人不只云浮月一个，还有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飞渡，甚至还有婺州城外曾经陪在她身边的大妖，那么仙门的搜捕极有可能赶狗入穷巷。

一旦逼得他们反扑起来，卿云歌就会成为一个明晃晃的靶子遭到攻击。

这么一想，游拂感觉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必须先做好充分的应对准备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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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舒颢和秦忘情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双双策马从襄州赶来了金陵。

这些天他们几乎没怎么休息，一直在赶路。先是护送凌卓殊的灵柩抵达瑶池不遥，只休息了一夜又接到游拂的白鸽传信，火速启程前往金陵。

信是写给舒颢的，如果云浮月和云飞渡姐弟俩确实躲在金陵城，游拂自然需要找一个能克制魔音贯耳的帮手，还有比舒颢更合适的人选吗？

舒颢看完信后，随手递给身旁的秦忘情，问得很直接：“你有空一起去吗？”

“有，反正我回到罗浮宗也没什么事，就是闲人一个。”

秦忘情这趟下山，原本只是奉师命前往赤城宗送上一份贺寿的礼物。

谁知闻安澜寿辰当天却变生不测，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责无旁贷地要肩负起自己仙门子弟的职责。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舒颢忽然若有所思地想：对了，说起来魔派倒是一直没在罗浮宗的辖区惹过什么事、生过什么非。

即使在大庾岭一战中，弥紫君最初也只是想对萧不凡下手，并非江峰青。

自从魔派死灰复燃以来，七大名门中，除了罗浮宗，其他六家或多或少都被魔派砸过场子踢过馆。

先是云梦泽卿氏的附属宗派君山宗被灭门；

然后是受赤城宗庇护的若耶溪越氏同样满门遭屠；

大年初一头一天，弥紫君就跑去江州城，让鬼奴出手杀了一队彭泽萧氏的子弟。

正月十五，卿云歌和陆漫行的大喜日子，魔派更是兵分两路出来搅局：一路是为了破坏喜气洋洋的氛围；另一路是为了报复舒窈。

最近一次行动，则是目标明确地针对西玄宗，同时也削了赤城宗的面子。

退到湖州遇见上几名大放阙词的修士后，云浮月照样毫不手软地对他们施以酷刑，全然不在乎这里是震泽游氏的地盘。

为什么魔派一直没跟罗浮宗过不去呢？

舒颢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点——因为十六年前，罗浮宗没有参与过仙门围剿幽明域的行动。

当年罗浮宗缺席幽明域一战，也曾惹来不少仙门中人非议，最后是时任仙尊舒放用一番漂亮话圆过去了。

但有关路长歧顾念旧情不愿参战的流言，毕竟还是沸沸扬扬过好一阵子。

如果魔派听说了这件事，也相信罗浮宗对魔派没什么恶意，自然就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至于江峰青之死，纯属弥紫君追杀萧不凡时的副产品。

她早就想杀一位琅琳公子来炼制鬼奴，大好时机绝对不容错过。

萧不凡既然已经在江峰青的掩护下逃进了寺庙，她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杀死江峰青摄魂。

“秦忘情，说起来，除了大妖在岭南出世外，魔派好像一直没去岭南给罗浮宗惹过什么麻烦呢。”

“弥紫君在大庾岭杀了我师兄，这还不算吗？”

秦忘情一脸强烈不认同的神色，但舒颢还是不改初衷，就事论事地跟他分析起来。

“弥紫君最初想杀的人并非你师兄，而是萧不凡。不是吗？除此之外，魔派并未在罗浮宗的辖区内生过任何事端，也没对除江峰青以外的任何罗浮宗弟子下过毒手。”

秦忘情忽然有所明了，“你是觉得魔派没有想要针对罗浮宗的意思吗？”

舒颢直言不讳地点头道：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当年罗浮宗没有参与围剿幽明域，曾经有流言称是因为玉衡尊顾及昔日与师兄秦戟的旧谊，所以才没有去。如果魔派相信这一点，自然有理由不去找罗浮宗的麻烦了。”

“可是我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还有无论师祖、师父还是师娘，谁也不曾提过秦戟其人。我从小在罗浮宗长大，都不知道宗门中以前出过这么一号叛徒。还是出师下山后，才从陆漫行嘴里听说的。”

“这也正常了，秦戟叛出仙门改投魔派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罗浮宗对此讳莫如深很好理解。”

秦忘情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秦戟早就被罗浮宗从宗簿中除了名，几十年来这个名字也无人再提，所谓的玉衡尊念旧情又是从何说起？况且罗浮宗虽然缺席幽明域一战，但你太公后来都解释了原因所在，魔派为什么还会相信这样的流言呢？”

舒颢一边思索一边道：

“听说秦戟当年虽然叛出罗浮宗改投魔派，但是他对原师门一直敬重有加。当上魔尊后，更是明令要求魔派中人跟罗浮宗打交道时必须以礼相待。而罗浮宗多年来隐世不出的作派，也让他们基本没有跟魔派发生过什么冲突。幽明域一战后，更是成为七大名门中唯一一个没有跟魔派结下死仇的宗派。这恐怕也是魔派会相信这一流言的缘故吧？”

秦忘情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魔派愿意相信这点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们不会跑去岭南惹事生非，罗浮宗就能偏安一隅，多过几天清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