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五月，雨细梅黄。无数繁红尽随蝶舞莺飞，化作满地花泥。

莲苑的莲花池，已经铺满一池绿罗裙似的碧叶，朵朵嫣红的花苞点缀其中，仿佛是美人刚刚点过的绛唇。

池边的水榭中，游拂和舒颢并肩而立，两个人的眉宇间俱是伤感。

去年五月，舒窈曾经来到莲苑小住，十分喜爱这满池碧叶衬红妆的莲花。如今又是五月，花容依旧，人面却不复。

几个月前，卿子邺伪君子的真面目彻底暴露那一晚，舒窈在白云乡外自尽身亡，芳魂一缕知何处？

“表兄，我想请你再为姑母招一次魂。”

“阿颢，你怎么还不死心呢？我已数次为姑母招魂，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她的亡魂显然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表兄，我总觉得姑母的自尽很没道理。虽然卿子郁的真实死因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让她感觉自己很对不起秦戈，可她毕竟刚刚才和忘情相认，就算是真的想要以死赎罪，也可以先跟亲生儿子见上最后一面再说吧？”

舒颢一直觉得这点很不合理。

舒窈如果决定要自尽赎罪，除了秦忘情这个亲生儿子之外，他这个一直以来被她视若己出的侄子，理应也会是她寻死前想要再见一面的人。

然而这两个至亲至爱之人，她却谁也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那一晚，舒窈走进白云乡外的客舍后，就再也没有走出来，把自己关在里头服毒自尽了。

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她已经冰凉的尸体和一封遗书。

遗书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写明她得知卿子郁其实死于卿子邺之手后，实在愧对当年被她误认作仇人害死的秦戈，想要以死赎罪。

况且她这一死，也能满足云飞渡提出的那个和谈要求——孟渚泽舒氏的舒穹和舒窈，有一个人愿意自裁谢罪就行。

所以，她决定用自己这条性命，来换取仙门魔派之间从此化干戈为玉帛的和平共处。

舒窈之死，确实让仙门魔派之间的和谈进展得非常顺利，很快就达成了以千秋岭为界、从此南北分治互不干扰的协议。

卿子邺昔日的恶行被揭露后，云梦泽卿氏和彭泽萧氏，都已经没有理由再要云飞渡的命。

而舒窈这一死，云飞渡亦不能再出尔反尔地提其他要求，秦忘情也绝不会同意。

云飞渡也没有要反对的意思，和谈协议能让魔派兵不刃血地收复北方失地，对于重新崛起不久的魔派来说不是坏事。

那就暂时跟仙门和平共处一下吧，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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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与生母分别了十八年之久，母子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感情，可舒窈突然服毒自尽，秦忘情还是如遭雷击一般。

当初是舒窈十月怀胎生下了他，幽明域之变后，也是她瞒天过海保全了他，为此不惜背弃自己身为仙门中人的准则。

如果舒窈还好端端的活着，秦忘情或许一年半载都很难跟她亲近起来。可她突然撒手人寰，他却无法不感到伤心难过。

私底下，秦忘情还不无自责地跟舒颢说：

“是不是我对娘的态度太冷淡了？让她觉得生无可恋，所以才会万念俱灰地选择自尽？”

舒颢断然否决道：

“不是的，你与姑母分别多年，对她的态度一时间肯定热络不起来，这点她早有心理准备。她也早就跟我说过，只要能再见到你，她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别的不会强求。所以这点绝对不是她会起轻生之念的原因。”

“如果与我无关，那就是她真的觉得很愧对我爹了！为什么她临死前都没有和我再见一面呢？这可是永别呀！她难道就不想当面和我道别吗？”

舒窈留下的遗书中，最后几句是与儿子泣别的话。

“冬郎，我错杀了你父亲，亦无颜再见你，唯愿你此生一切顺遂平安，母亲绝笔。”

这些话别人读了觉得没什么，但舒颢总觉得有些不合情理。

“我也觉得这一点很奇怪。这十几年来，姑母一直苦苦盼望着能与你重逢，你是她在人世间最大的羁绊。就算她真的觉得对不起秦戈，想要自尽以死谢罪，肯定也会放不下你的，理应和你见上最后一面再说。”

“那她为什么没来见我，就直接服毒自尽了？”

舒颢眉头紧锁地摇了一下头。

“这个问题我也想不通。而且就算是姑母觉得无颜见你，为何也不和我见上最后一面呢？你也知道的，这些年她一直把我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秦忘情，我甚至一度怀疑姑母的死并非自尽，而是为他人所害。”

秦忘情声音艰涩地问：“你就直说吧，是不是怀疑云飞渡？”

如果那一晚，舒窈是被人毒杀后再刻意伪装成自杀，整个白云乡外，唯一有动机杀她的人只有云飞渡。

“如果事发时不是在白云乡外，又有好几位北斗宗主都住在同一座院子，我的确会怀疑是云飞渡下的手。可他就算再怎么厉害，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客舍杀害姑母而不惊动任何人，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没错，先不提我娘的个人修为，单是那把加持过的霜轮剑，就足以让任何魔派中人跟她过招占不着便宜。所以绝无可能会是云飞渡下的手。”

罗浮宗仙府白云乡外，安全系数自然不容置疑。

更别提当时还有舒穹、游意、萧浪等重量级人物，都和舒窈居住在同一院落，想要避开他们的耳目谈何容易？

况且舒窈本人的实力也不弱，霜轮剑更是曾经得到过魔尊秦戈的术法加持。

云飞渡绝无可能趁其不备一招制敌，让她连求救声都来不及发出。

如果云飞渡身在白云乡外都做不到这一点，其他痛恨舒窈想要置她于死地的魔派中人，压根都进不了罗浮宗仙府，自然就更加不可能。

那么舒窈之死，就只能是她自己起了轻生之念的结果。

尤其她还留下了一封遗书，云飞渡并不熟悉她的笔迹，很难模仿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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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穹以亲兄长的身份，出面证实了舒窈确有轻生之念。

“昨晚我就看出阿窈的神色不对，还特意去她屋里宽慰了她好半天才走。没想到她却这么死心眼，认定自己对不起秦戈，一心想要以死赎罪。早知如此，我真不该让她一个人呆着的。”

舒穹满脸叹伤不已的神色，还难以自禁地落了泪，对妹妹的离世悲痛难当。

比舒穹还要悲痛难当的人是游意，发现舒窈尸体的人也是他。

前一晚他就想过来看她，但是时候不早了，舒窈肯定不会让他进屋，只好等到次日一早再去敲门。

舒窈的房门一直敲不开，游意的第六感忽然觉得不妙。直接破开房门进屋一看，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和舒颢一样，游意也无法接受舒窈服毒自尽的事，一直怀疑她的死因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当年为了保全襁褓中的小冬郎，舒窈不惜欺骗包括父兄在内的仙门中人，暗中助风陵菀带走孩子，自己在煎心般的思念中度过了十余年。

当秦忘情的身世曝光后，她全然不惧因此沦为仙门千夫所指的叛徒与公敌，只一门心思想着要如何尽起一个母亲的责任，努力保护好自己的儿子。

就算是卿子郁的真实死因让她感觉愧对秦戈，想要以死谢罪。可身为一个母亲，她可能这般轻易舍下自己好不容易才重逢的亲生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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