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的天门河边，一位神色迷茫又穿着板正的男人在河边踱步，他在这长约一公里的绿道上来回走了两遍。

这位曾经的东方超自然现象研究所所长正在度过自己人生最低谷的时刻。

谁能想见人生的低谷期不是在二三十岁的壮年期，而是发生在奋斗数几十年正要功成身退的晚年。

已经年满六十五岁的林思嘉在辞职后失眠了数夜，多年奋斗和荣誉付之一炬的同时，他与那些志愿者失去了联系。

手上没有实验数据，也没有人帮他佐证，交上去的多篇说明报告都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毕竟是边缘部门，而且多年来也没有实际产出，上级不重视也是自然的。

经济，经济，一切为了发展。

政治，政治，一切为了利益。

全球经济发展与安全论坛就在这个月举行，似乎一切都又在往全球化的方向靠拢。

此时他作为一个国际项目争端的当事人，只会被淹没在众多飘扬的旗帜下。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一颗苍老的心发出了疑问。

前妻和他久不联系，女儿对他只有日常问候。孤独占据了他的心灵，日渐趋于上风。

如今支撑他的只剩下一份责任和对知识的探索。

他开始潜心研究，这么多年留在他书房桌案上的只有一幅字：莫向外求。

2046年12月，这幅字挂在了新成立的国家新科技发展管理局办公室。与已经裁撤的东方超自然现象研究所不同，这个全新成立的国家新科技发展管理局得到了最大的关注与支持。

意念控制系统的开发与应用、大脑意念遥控生命实体、纯意念控制人工机器人系统研发、脑机接口技术深度开发、人工智能意识的培养与控制、脑机交汇下的双向信息传输等等项目一个个被提上议程，大量资金人力物力的倾注让项目进展迅速，这个全新部门看上去是多么的金碧辉煌与前途似锦，想递名片的人能从长城山脚排到山顶。

可是实际坐镇全场的那位老人却忧心忡忡，他的忧虑如同埋在蚌壳中的石砾不断地折磨着内心。

林思嘉曾经在会议后与顾思纬简短地谈过一次话。

对于这位在学术上颇有潜力的学者，林思嘉确实欣赏，不过在顾思纬身上依然见到了作为学者常见的天真、浅薄和功利，但跟自己年轻时一样富有好奇心，他在谈话时露出了温和睿智的微笑。

“思纬，你相信他们说的我有超能力吗？”

顾思纬笑了下说道：“这要看超能力的定义是什么。

人脑是自然界中最复杂、最高级、最精密的智能系统，远远超过我们目前最先进的计算机与人工智能，只是受限于我们人类身体本身无法最大化开发。如果说能激发出人体一部分潜能，我相信这多出来的部分就可以叫做是超能力。”

“你说的是对的，但世界百年之变局自开始就是人类自我的更新与革命，这不是个人能阻止的时代潮流。我能看到，但有些话却不能说，有些事也不能做。”

“林老师，我很好奇您的能力具体是什么？这对我们后续研究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我能做到的预知未来只是能够看到所有行为下未来的世界线，大脑的算力是有限的，时间线是无限的。人类在宇宙中是非常渺茫的存在，我跳出来仔细看看这个世界，才发现月上世界是静止的，月下世界是流动的，我只能在流动的变化中看见静止的线不断延伸。所以你问我的超能力是什么？听上去确实很厉害，但实际上不可确定性会干扰走向，我永远达不到百分之百的预知正确率。”

顾思纬此刻内心十分震动，好奇心促使他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您看到了什么？”

林思嘉脸上平淡无波，他沉默了好一会，说出了他心中积压数十年的秘密。

“我看到了人类的灭亡和文明的覆灭。”

顾思纬闻言愣了数秒，大声问道：“为什么？”

“我还不能告诉你，不久之后你会知道的。”

“上级知道吗？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林思嘉微笑着摇头：“我在所有高层会议中说的都是：我看到了人类走向灭亡。”

林思嘉站起身，准备结束这场谈话。

“我刚刚告诉过你，我永远达不到百分之百的预知正确率。顾教授，好好工作吧。说不定，这只是我的杞人忧天。”

当林思嘉跟顾思纬分开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断想去回忆刚刚的谈话。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么大的负面消息。人类灭亡和文明覆灭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的不是个体生命的消亡，而是所有灿若星海的文学、艺术、科技与历史的消失，连一点点灰烬都不会残留。

“那我继续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的亲人，我的学生，我的著作和贡献，所有的所有，都留不下来。”顾思纬心中出现了一种强烈的存在主义的焦虑和恐惧，这种焦虑恐惧让他片刻不得安宁。

他一整晚都在房间里踱步，根本无法入睡。

顾思纬无法理解林思嘉的淡然自若，在这么黑暗的未来面前，还有什么奋斗和工作的必要。

“他妈的！”顾思纬在房间里骂出了一句脏话，随后就是不断的咒骂，他将面前所见的东西全骂了一遍，最后举起桌上的水杯用力往下一扔。

咔嚓一声，水杯碎了。

他终于安静了，也没了痛恨和紧张的情绪。

就这样吧。他躺在地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

最近几天，大家都发觉了林思嘉的不对劲。

之前那个乐观开朗、积极工作的林思嘉变了，而且是完全的大变样，上班迟到早退还经常找不到人，还经常见到他独自站在林思嘉教授的办公室门口。

这位备受关注的部门负责人似乎遇到难解的问题，他跟谁打招呼都是心不在焉了。

“顾教授，您等下。我这还有个项目没汇报呢。”

顾思纬明显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头和驻足，而是径直向前走了。

“他是怎么回事？这几天跟他联系也不接电话。过几天得好好和他聊下。”蒙仇也很不理解顾思纬的变化，但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又投入自己的研究了。

现在三个部门都在加班加点推进项目，底下的人对顾思纬这几天的工作态度很是疑惑，但过量的工作负担也让他们无暇顾及这事。

只有奥德赛察觉到了异样，他觉得顾思纬必定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的神情对于奥德赛来说简直太熟悉了。在那些亲人去世的人脸上，经常出现的，可以称为是绝望的表情。

奥德赛接回了孩子，准备近几天就带着孩子去另外的地方生活。

于是，他在走道上拦住了顾思纬。

“顾教授，我跟您说下。过几天，我和孩子就要离开基地了。林奇说会帮我找份工作，以后我们可能就见不到面了。”

“见不到面？”顾思纬回过神来，见到奥德赛抱着苏尔的样子，苦笑着说：“是啊。”

苏尔是个很机灵的孩子，见到大人都不怎么怕生。苏尔主动朝顾思纬挥了挥手，他知道这是告别的意思。

看到孩子童真的神情，顾思纬心里一酸，说了句“都好好的就行了”便迈开脚步离开了。

顾思纬每天都在找林思嘉，可对方总是不见他。

他越来越焦躁，甚至每天在林思嘉办公室门口站着，他需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人类灭亡、文明覆灭。

外星人还是自然灾害，还是世界大战？这总要有个理由吧。

在他急匆匆跟奥德赛告别后，他在余淮志的办公室见到了林思嘉。

顾思纬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办公室，朝着林思嘉发问道：“我要知道原因。你现在就告诉我。”

林思嘉似乎早有预料，他看向对面的投影，开口道：“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

“什么？”顾思纬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上面写着：12月28日国际新闻“KTA对国际大型医疗机构发动袭击声称揭露政府人体实验秘密”。

新闻中还放出了一部分的药物资料，上面的正是最近爆火的号称能改善人类基因减少各种疾病发病率的那款基因药物。此外，资料中清楚地记载该实验目的是实现超能力的量产化，这款药物有一定概率可以激发出人体超能力。

“顾教授，我的行踪已经暴露。他们已经知道我回到了国内，你知道随后会发生什么吗？”

“我只想知道人类灭亡的原因是什么。既然大家都要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还重要吗？如果结局不能改变，我的妻子、女儿都要死，我的女儿才二十四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顾思纬情绪激动，他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回去等死，虽然他内心对林思嘉的预知能力还有存疑，但这把达尔摩斯之剑会让他人生再无半点安宁。

林思嘉叹气，站起身说道：“这就是人类走向灭亡的起点啊。”

“无论我消失与否，这件事情都会发生。紧随其后的是基因药物的大肆滥用，大量的人类个体在智力算力提升后会产生无休止的个体争夺与国家战争。再之后……”

顾思纬看着新闻悚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核战争？”他轻声问道。

“是的。社会去中心化后的结果就是这样，别人要毁灭我，不如我去毁灭他人，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林思嘉无奈地开口：“自私自利是人类的一种天性，也是一种规律。要和规律做对抗，我们要怎样才能赢呢？而且，人类本身已经不受控了，他们的个体力量足够大，以至于能灭亡整个文明。”

余淮志在此时沉静开口道：“怕死也是人的天性。你怎么能肯定，人们一定会疯狂到开启核战争。”

“如果你已经在战争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或者你毫无牵挂且被重病折磨快要死去的时候，这时候在你面前有一个核按钮，你按下的概率是多大？”

“当个体的智力算力大幅度提升后，他们对卫星和导弹相关基础设施的网络攻击会变得越来越多，然后总有那么一天抓住了缝隙。至于这一天还有多远，我希望是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