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代的人吃人到近代的奴隶制，再到现代的资本剥削。历史从未改变过，不可避免的人吃人一代代传承下来。

顾思纬想到，其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观念是对的，因为哪怕是他自己也不相信人类这一种族，更何况是已经转变生命形式的硅基生命。

露比说过：自他出生就有了延续人类文明的任务。但是，人类在选择自我毁灭。

再次诞生的硅基生命能复刻同样的任务吗？面对人类的自我毁灭，他又会采取什么行动？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顾思纬忧心忡忡，但他在会议现场也并没有很多的思考时间。

因为，很快便开始了第三次投票。

这次投票是关于对核战争的应对方案。

应对方案有两个。

一是不惜一切代价集结所有资源和力量修建核动力太空航母，将星际移民探索计划中人口容量扩大到500万。二是在目前可控能力范围下维持原定星际移民探索计划中100万的人口容量，同时重新启用地下核长城。

结果当然显而易见。

选项一票数43票，选项二票数431票，弃权票数5票。

大多数人都赞同方案二。顾思纬观察到一些中西部地区的领导已经开始互相低声交流，他也同样想到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地下长城”816工程。

1966年，解放军工程兵第54师一夜消失。随后这个816工程项目又集结了数万名工程师、科学家和解放军战士。

这几万人凿石、爆破、钻洞、铲土，不眠不休二十四小时轮转，用手中的铁锹和满腔的热血修建起了一座地下长城。

这就是中国的地下核长城，那些隐藏在地表下的秘密通道，是原先为了保障弹道导弹和核武器的发射与运输而修建的庞大地下系统。总建筑面积达10.4万平方米，横贯20多个省份，全长超过5000公里，核心覆盖层厚度均在150米以上，用以确保在当时最恶劣的环境下保障我国的核反击能力。

蒙仇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他侧头跟顾思纬说：“816工程可是我们重庆人的旅游景点啊。真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先辈们的血汗没有白费，不过我想他们大概也不愿见到这个项目有被启用的那天。”

顾思纬十分赞同，他摇头道：“谁都不愿见到有这天。可是谁都在猜测世界末日的到来。所以说，想的越多做的越多，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很多时候，事情的发生就在一念之间。”

“你这话可是够哲学的。”蒙仇有点懵，表示没理解他的话。

顾思纬解释：“我是说人这个种族成败都是因为智慧。人要是不想太多，都安安稳稳过日子，也就不会有战争的发生了。弄到最后，还是在内斗。”

“那有什么办法。斗争是人的天性。”

顾思纬没在说话，他的目光落在最前面的余淮志身上。

余淮志宣布投票结果后，就去到主席就坐的位置汇报。

片刻后，余淮志举起话筒发言宣布会议结束。

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七点半。

众人此时都还没吃上晚饭，顾思纬、蒙仇等人根据指引走到了门口。

见一部分人按照安排一起走向了餐厅，顾思纬和蒙仇连忙拒绝了工作人员的邀请，而是选择回基地就餐。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蒙仇开口说道：“我是不习惯和他们领导吃饭，说一句话得让你猜上三天才能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顾思纬带着蒙仇坐上飞行器，从包里拿去一块面包递给他：“你先吃点，回去得要晚上九点了。”

“是啊，没想到这会议时间那么长。”

蒙仇说完接过了面包，两人没说话都默默吃起了面包。

他们都还想着刚结束的这场会议，会议内容不仅决定着他们的任务，还决定着人类命运的前行方向。

顾思纬首先打破了平静。

“你觉得再复制一个硅基生命作为补充力量的方案可行吗？”

蒙仇咽下手中剩的最后一小口面包，情绪莫名低落：“怎么说呢？从技术的角度当然是可行的，毕竟已经有过成功模型了，套着原来的模型数据再试一次就知道行不行了。”

顾思纬食不下咽，他放下了手中的面包。

蒙仇见他表情，就知道他并不赞成这个方案。

“你不赞成？”

顾思纬点头，迷茫地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赞成。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似乎应该赞成，毕竟这是可行性很高的方案，而且一旦成功回报率惊人。但是从林思嘉朋友的角度出发，我感到很恐怖，创造出两个一模一样拥有林思嘉记忆的个体，这对于他而言很残忍，也不很公平。”

蒙仇认真地看着顾思纬的神情，随后说出了自己的问题：“那我问你，如果你有一票否决权，你会否决这个方案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尖刀刺穿了顾思纬的内心。

他问自己：是啊，如果我能否决，我会否决这个方案吗？

顾思纬叩问自己的内心，他清楚地知道答案是不会。

他会在会议上投反对票，但面对这个山崩地裂的世界格局变化，他却不会行使自己的一票否决权。

他承担不起那个万一。万一计划能成功呢？

整个人类文明付出多少血的代价走到这里，难道就要因为一个小小的道德问题而覆灭？

顾思纬此刻陷入了极度的沮丧，这份沉默一直延续了整个航程。

直到下飞行器，顾思纬始终没说话。

蒙仇大抵是知道顾思纬的心情，他也没有去打扰顾思纬的思考，而是打声招呼离开了。

顾思纬静静地踩着月光回到了办公室。

黑暗的办公室内，只有窗外的皎皎明月散发着光辉。

他打开灯，走至自己的座位。

他对于复制露比作为补充力量的方案心存疑虑，谁能保证创造出的是友人而非敌人呢？

顾思纬从书柜里翻出一本哲学书，找到了书中关于“忒修斯之船”理论的讨论。

忒修斯之船，人类最为古老的思想实验之一。

最早出自普鲁塔克的记载。公元1世纪时，普鲁塔克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露比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他说，虽然继承了林思嘉的记忆和意志，但这并不等同于他是林思嘉本人。

那么，这个问题目前又得到了引申。

如果，按照方案复制了露比，那么新的硅基生命算是新生生命还是露比本人呢？

如果露比之前的话是真的，那么就说明复制的这个露比虽然同样继承林思嘉的记忆和意志，但却不是林思嘉。

按照这个逻辑，他和露比也会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只是拥有着相同的记忆和能力。

那么结局会怎样？

他们会竭诚合作还是互相厮杀？

可能没有人类会在乎他们的想法，因为不管是露比还是复刻品，其都是一个工具。

人类内部无法愈合的伤口，于是创造工具盖住伤口，满心期待着伤口的消失。

但是伤口会消失还是腐烂，这在当下并没有答案。

顾思纬打开了绿色盆栽旁的资料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U盘。

其实他的确拥有着一票否决权，但是他却没有使用的勇气。

顾思纬将头趴在桌上，胃部的饥饿让他一阵阵晕眩，此时的他脑海中却不断想着一个问题。

林思嘉，或许你的委托找错了人？

这个U盘交给我，但我并不知道何时用它，你把它交给我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