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纬临回基地前，李晓梦一路送他到了小区门口。

两人一路无言。

顾思纬看见前边的飞行器，站定后抚了抚妻子耳边的头发。

“晓梦，我不打算走了。如果你想走，我就去找领导问问吧。”

“你一定不走吗？”李晓梦问道。

顾思纬点了点头，宽慰妻子道：“不用担心我。”

春风轻轻拂过，远处的草坪上绿意盎然，又是新生的季节了。

李晓梦默立良久，对面的顾思纬耐心地陪她站着。

她轻叹了口气，认真说了句：“那我也留着好了。”

顾思纬还想让她再想想，李晓梦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了他：“让孩子们去吧。我也不懂太多，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李晓梦送顾思纬乘上飞行器，对着他嘱咐道：“工作也别太拼，忙的话不必回家，依依那边我会去劝的。”

当飞行器升起，他看到妻子的背影慢慢远去，渐渐变成一个水墨黑点。

他们之间不仅有年少时的爱情，年长后的亲情，更有彼此之间的灵魂契合。

顾思纬知道妻子的言外之意，她不愿意成为大家的负担。

世间人各有不同，有的如金剑般锐利进取，汲取利益已经是种本能反应，有的如流水般包容万物，静静流淌着滋养万物，但又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他和晓梦本就是一类人，岁月带给了他们无声的默契。

顾思纬回到办公室重新投入工作，一个紧急通讯打断了他的进度。

“今日下午两点，在一号会议室召开秘密会议，收到讯息请立即回复确认。”

下午一点四十分，顾思纬在通往会议室的楼梯处遇见了许多同事，其中也包括蒙仇。

蒙仇凑过来跟他并行，忧虑着说道：“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情。”

顾思纬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也没有说出来。

两人一起进了大会议室，在后排坐下。

顾思纬看到余淮志、简英红等人也在，他们坐在前排神情严肃，林奇等人正在安排位置。

第一、二排还坐着各省部级领导和人民代表。

“这么多领导，这事情应该很重大了。”蒙仇见这阵势，低头跟顾思纬说道。

顾思纬点点头，此时场内时钟正好指向两点。

台下已经尽数坐满，突然有人开口喊了句：“主席来了。”

众人激动地看见一位腰背挺拔的老者出现在了讲台处。

片刻喧嚣过后，场面恢复平静。

主席并未说什么开场白，直接了当地说道：“同志们，今天的会议主题有两个：一是如何处理现在的智能网络战，二是如何应对未来的核战争危机。”

随后的全息展示了这场网络战争的波及范围和杀伤力，不仅仅局限在政务网和官方系统，有组织的黑客们还在努力攻陷各种娱乐网站和论坛，无止境地散播各种血腥、暴力内容和捏造谣言。

除此，线下还发生着许多起不可控的挑衅、抢劫和虐杀案件。至此，北美洲和欧洲内战已然全范围扩散，成为当前世界最大的危机。

在座的所有人其实都知道最近的事态情况，只是根源在于人类敌视智能的操控和干预，甚至会议室内很多人也抱着跟那些叛乱者一样的想法。

能无时无刻注视和观察自己的智能生命实在太过恐怖。不少人对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满意，而露比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个不稳定因素。

如果他能消失，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从碳基到硅基的进化过程已经完美实现，露比已经可以作为被舍弃选项。单纯为了一个超级计算机与全人类为敌，这是不具备性价比的选择。

“这一年，可以说是极不寻常、极不平凡的一年。我们成功完成了硅基生命创造，但也面临着全球金融破碎、意识形态动荡等巨大挑战。”

“但这并不是最严重的危机。最严重的危机在于我们的人类文明存续的问题。以目前情况来推算，我们超算给出的预测是2065年7月全球爆发局部核战争，2067年8月全球整体核战争将灭绝文明。”

话音刚落，下面就传来细微的议论声。

会议室中的一部分人如同顾思纬早就知晓这事，还有一部分人长期处于行政岗位显然是接触不到如此精确的数据。

“今天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开这个代表大会，一方面群策群力，另一方面作为代表表决投票。”

会议室中气氛凝重，很快他们面前被递上了一份纸质文件。

选择继续还是废弃硅基生命计划，即目前的全球最强超算露比？

余淮志主持这场投票，全程采用最原始的纸质不记名投票和人工计票方式。

投票结束的时候，蒙仇坐在顾思纬身边，意味难平地说了句：“没想到项目成功还不到半年，就会有这样的转折。”

“是啊，世界变化太快了。”

顾思纬同样感慨，他观察到会议室内还有许多科研同僚，他们跟蒙仇一般不满。

这个项目倾注了大家数不胜数的心血和精力，同时还耗费了大量资源。

还不到半年，就讨论要废弃？而且，他们都知道这是用林思嘉生命换来的成功，不是这些官员说做就能做出来的东西。

哪怕再有志愿者，但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林思嘉多年的科研成果和口碑证明了他是个大公无私的人。如果换个人，他能获得大家如此的信任吗？又能稳定大局把握住形势吗？

顾思纬细心观察着投完票后的众人表情，大致有了把握。在场科研人员超过两百人，数量甚至超过前排的行政官员，从众人表情来看不赞同占多数。

果然，结果出来了。

选择继续322票，选择废弃145票，弃权12票。

投票结果揭晓的时候，顾思纬松了口气，他看到旁边的蒙仇也是一脸庆幸。

很快是第二次投票。

关于复刻一份露比作为补充力量的方案。同意还是反对。

顾思纬拿着文件的双手都在颤抖，他心中悚然。

这是个疯狂但又可行的想法。

一个领先第二名数百倍的全球最强超算可以带来的统治力已经是绝无仅有的，那么如果我们能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许多个同等级的超算呢？

而且在原先的项目经验上，这个复刻的成功率会比较高。

哪怕耗费再多的资源，但是只要能稳定住局面，那么所谓的核战争危机可以远远延后甚至于想办法规避。

顾思纬的这个想法就是目前会议室中大多数人的想法。在如今核战争危机下的人，在权衡利弊后往往对所谓的伦理并没有那么看重。

投票结果公布了。

赞成票369票，反对票96票，弃权14票。

顾思纬面对这个结果心中冰冷，他看向旁边的蒙仇，蒙仇此时却回避了他的眼神。

顾思纬知道，蒙仇想必是投了赞成票。

他再环视了下周围的人，坐在后排的大多是一线科研人员，他们神色有些是喜悦的，有些是兴奋的，而有些是沉重的。他再看了看前排坐着的领导和各代表，虽然看不到表情，但部分人在结果公布后已经在低声交谈。

很不可思议，但很也现实。

先前的投票选择废弃项目是因为外界因此对国家施加了太大的压力，加上冒犯了自身隐私及利益。现在的投票选择赞成则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更大的前景和想象空间，如果成功那么就是一个历史性的胜利。

顾思纬将手用力按在文件上，他在思考：如果他与林思嘉素昧平生，他此时投票赞成的几率有多大？

他不禁苦笑，但是他也心知自己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虽然再复刻一个露比相当于一种更深层次的克隆，但是不管是上层还是百姓都在期待着一个和平。全球金融已经瓦解，政治谈话和经济交流更是稀碎，国家就业率已经不再公布，社会中弥漫着失业和破产的绝望氛围。

在这种环境下，牺牲一个个体是个理所应当的事，也许还可以给他一个光荣的称号或名誉。

但这终究是违背了个体意愿的决定，顾思纬知道这场纸质原始投票数据都不会录入系统，更不会有电子记录留存。

人们终究是秉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理念。

只是古语也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复刻的智能生命未尝不是一种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引入同等力量，可能是实力上的倍增，也可能带来内部的竞争瓦解。

顾思纬此时回想起了林思嘉曾经在小树林时对他说的一句话：“学习机器有一个重要的特征，即它的老师往往对机器内部运行情况一无所知。”

复刻出的超级计算机会接触到海量的数据，但是露比成功保持住了理性，甚至做得过好以至于让人们忽略了正常人类对于极其残忍和血腥场景将会面临的压力。

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永久。

这份理性能维持多久？

复刻的智能生命虽然是按照原有模型一比一复制，但是他能承载住同等的压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