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的第二十六天，陈家老宅已经弹尽粮绝了。小区其他住户面临同样的困境。

饥饿同样杀气腾腾。寄来的物资被人私吞，快递物流不通，饥火烧肠，季津竹一伙人却无计可施。

门被突然敲响，季津竹问了句谁。

“生活超市的老板娘。”声音爽朗。

门打开一条缝，季津竹细声问：“有什么事吗？”

老板娘这几天见过她，知道她是陈慕洵带进陈家的，叫她媳妇伢，把她和陈慕洵看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对。

“这个给你们。”老板娘抱着一个箱子，里面装的是泡面、面条、零食。

季津竹感激地道谢，想要转账，对方摆手拒绝。“都不容易，这个钱我就不收了。”

季津竹干脆加了她微信，说有事方便联系。

这之后的时间，小区里的人依靠老板娘和老板提供的物资活下去。哪一家没有吃食了，夫妻二人就给对方送上门。

奔波的频次高，老板娘感染了病毒，与丈夫、女儿一同被送去其他地方隔离。

透过窗口，瞧见他们被送上大巴车，季津竹心神悲沮。外面下起了雨，和着风持续不停，两名穿着防护服的志愿者清理四周的垃圾。

国难当头，她心想，与其整日无所事事，不如跟这些人一样，义无反顾地对抗蚕食同胞的病魔。

小区陷入彻底的绝望前，物资运来了，有大米、蔬菜、泡面、火腿肠等。

季津竹将好消息发微信告诉了老板娘，问她身体怎么样，她说好了，但还需要隔离观察。

季津竹暂时松了口气，正准备报名参加志愿者，就看见吴迪朋友圈发的‘师兄一定要平安啊[大哭]’，她忖量再三，私信吴迪，“吴医生，林医生怎么了？”

她心急如焚地盯着聊天框，生怕错漏，吴迪过了十来分钟才回复她，“师兄过度劳累，还感染了病毒，在抢救[大哭]”

季津竹再次体验到了骨寒毛竖，继续问详情，吴迪却不愿再透露林中至目前的具体情况，说自己也不清楚，并删除了最新的朋友圈，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季津竹猜得到这里面的原由，为了避免引起恐慌。

她搜索医仁支援江城的医护人员的信息，又地毯式地查询林中至所支援的xxxx医院，翻到人员牺牲名单，惊心惨目。

一个月前，医仁。

“我有过呼吸科的工作经历，也参加过H7N9的防控工作，经验丰富。” 林中至对主任刘炳仁说：“这次的危机，主要的就是防控，救治患者、防止再传染。”

“话是这样没错，但你太年轻了，又前途无量，要是出了事——”刘炳仁说：“有杨主任带队，你就别再冒险。”

“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病毒能把江城变成孤岛。”林中至决然，“打算去前线。”

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推开，进来一个女护士，“林主任，我要申请支援江城。”

刘炳仁不认识这位年轻女孩，林中至给她介绍：“她是创伤外科的护士，钟瑶，有过呼吸科的工作经历。”

钟瑶接话，“我无父无母，单身，没有后顾之忧，去江城非常合适。”

刘炳仁看向林中至，“之前你说的那个事……”

“回来再说。”

担心无法平安回来，此次支援江城的医护人员在请战书按手印签字后，除了个别担心家人害怕不让去的隐瞒消息，基本都在跟亲人交代后事。

林中至只定时给许维钧发了则短信，嘱咐如果他永远留在了江城，就帮忙照顾他家里的桔梗，把那块地给银行抵债，剩下的资产全部捐给江林村。

除夕夜的钟声敲响前，一趟使命在肩的航班从辰京飞往江城，飞机落地，同事问林中至，“林主任你怕不怕？”

无人牵挂，林中至心中无惧。

同事自说自话，求神拜佛，“我怕死了，我还有老婆孩子呢，但我还是想去。求祖宗保佑，神仙开眼，让我能平安回家。”

人求神，求的是欲望；神看人，高高在上。不如自恃，尽管肉体凡胎。林中至低声安慰，“放心，我们会打赢这场仗的。”

顺利奔赴一线，xxxx医院，林中至见到了呼吸科副主任医师，“安渝姐。”

“我就知道你会来。”安渝疲惫之余松了口气。

他确实会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都会来。

林中至带领的医疗小组和安渝进行了详实的对接。医院的人手还是不够，他们需要每天轮流值岗，持续工作十几个小时，被感染的风险很大。

“林主任，怎么办？重症区的电子病历系统崩了。” 查完班，林中至就被钟瑶一脸绝望地告知。

他面不改色地吩咐：“你们手上的工作不变，其他的交给我。”

主心骨临危不乱，钟瑶松了口气，“好的。”

林中至花了三个小时修复并升级了电子病历系统，悬在空中的心落地，他才意识到防护服吸在了身体上，四肢都在汗里发涨。

一名感染者躺在输送车上，脸无血色，双眼肿胀，呼吸不畅，昏死了过去。

这段时间情况特殊，非呼吸专业医师参与新冠患者的紧急医疗救治，不属于超范围执业。林中至没有犹豫地把这名感染者带进了手术室。

一系列操作过后，患者的血氧仍旧不正常，林中至当机立断，“启动ECMO.”

“什么？”钟瑶瞠目之余心慌，要知道使用ECMO（体外膜肺氧合作）存在极大的风险，十有八.九这位患者就会当场心脏衰竭。

林中至说一不二，“照我说的做，出了事算我头上。”目前使用ECMO对这位病人来说最多只有百分之十的存活率，但不试一试对方只有死路一条。

林中至是领队，在场的人只能听他的指挥，一步一步地依照他说的行事，屏气凝神，小心翼翼。

千钧一发之际，屏幕显示的数值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地恢复正常，患者抢救了过来。

所有人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

二十多天的时间，林中至带领的医疗小组成功救治了四十二例重症患者，二十一例轻症患者，众人愈发有信心度过这一劫。

又一个不眠之夜。医院走廊灯火辉煌，林中至待在值班室给上门求助的感染者问诊。

值完班的钟瑶提醒：“主任，早点休息，我看你不眠不休了都。”

“再坐会儿。”说不定还有人要来。

他是工作狂，又向来一意孤行，钟瑶不再相劝，转身离开。

大概过去七八分钟，来了一个轻症患者，避免交叉感染，一通检查过后，林中至吩咐他去指定地点待着，记录了对方的姓名、住址、电话。

接着一边吩咐患者，一边写处方，“你出去左转，步行两百米，那有我的同事在，你把这张单子给他们看，他们就会知道怎么做。”

“好的，谢谢医生，谢谢。”患者接过单子，迭声道谢。

“不客气。”

患者前脚走，林中至后脚就毫无征兆地迎来致命一击。

他连续工作将近一个月，每天在感染者周围来回穿梭，劳累和病毒吞噬了他，跌而不振，气息奄奄。

他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一直以来他都活得很累。像紧抻的皮筋终于断裂，此刻他有种尘埃落定的飘然。

他看见了爸爸、爷爷、奶奶，他们对他微笑，还有妈妈，她和他拥抱，他仿佛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温度。他知道她是爱他的，只是穷怕了，太累了。

他突然很想再见季津竹，即便只是匆匆一瞥。还有维钧，会不会忘记给他的桔梗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