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疫情重灾区出来，季津竹、陈慕洵需要在酒店隔离观察一周，才能进陈家老宅所在的小区。

万幸两人都与常人无异，第八天的早上顺利地回了家，安安心心地闭门不出。

时至惊蛰，春雷乍响，万物生长。

感染者清零，江城随之被解封。季津竹与陈慕洵辞别陈家亲友，坐上了飞往辰京的航班。

疫情之下，各行各业都受到或大或小的重创。飞鸾舞团亦不例外。病毒未彻底消亡，出行口罩必备，公共场合禁止聚众，无法在大剧院演出，更不能巡演，舞蹈演员暂时成了无业游民。

抛开金钱谈艺术不切实际。没有收入，吃不上饭，就没有精力跳舞表演艺术。于是季津竹的部分同事往各大社交平台钻，赚取外快。

曾经有位艺术家提出过一个著名的15分钟定律，在未来社会，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每个人都能出名15分钟。加起来耗时半个小时，就能搞出一个名人，然后再搞死一个名人。

一段网红直播、一则SNS视频、一张偶然的照片都有可能带来想不到的机遇，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在舞团里称得上无名小卒的古之盈，很戏剧化的，她与钱进因为疫情期间的口罩吻火了一把，两人趁此机会抓住商机，在社交平台更新情侣视频，赚取流量，收割韭菜，卖起了货。

季津竹瞠目结舌，发语音问：“这都行？你跟钱进的那个视频，除了千篇一律的腻歪，还有什么有质有量的内容？”

古之盈发来语音，“哎呀，你不懂，现在的人呐，自己不恋爱，就喜欢看别人恋爱，嗑cp！而且现在下沉市场不小，就算内容无脑，也会有一大波人买单！”

嗑cp？季津竹略一思索，瞬间明了。就像看《泰坦尼克号》，她很嗑露丝与杰克的cp.

云梦与丈夫凌霄因为短视频也成了网络红人，准确地说，是凌霄火了。季津竹没想到会通过网络认识这位家暴男，更没想到他竟是林中至当年口中的‘一个普通朋友’。

她和林中至去汽车影院看电影，途中遇见凌霄拦车，对方长相深目高鼻，轮廓鲜明，吊儿郎当地嚼着口香糖，很像不学无术女友却无数的渣男校草。

林中至降下车窗，不耐烦地冲凌霄说：“没你的事了。”

凌霄满不在乎，伸长脖子，扒着车窗，目光探照灯似地往她脸上扫射，“难怪不让我看。”

痞气放荡，混不吝的混混样，她对这类男生向来敬而远之，当即不假辞色地侧头。

似乎知道她不适，林中至招呼都不与凌霄打一声，降上车窗，一气呵成地驱车离开。

她难掩好奇，“刚刚那个男生？”

“一个普通朋友。”

现在看来，林中至和凌霄应该从小就认识了。

喜欢凌霄这类男生的不止云梦一个，他的视频评论区不计其数的女生跟他花式告白。

利用与生俱来的资源合法谋取利益无可厚非。令季津竹恶心的是，凌霄竟然立宠妻爱女的人设，实在无耻！

云梦还配合他在网络前演戏？看见他们视频下方的广告链接，她忽然明白云梦也是为了生活卖艺。

看见林中至在网络上以飓风之势大火，季津竹始料不及又觉得情理之中。跟千奇百怪的网络红人不一样，林中至很根正苗红。

起初是病人的亲属无意中上传了在疫情期间他救死扶伤又九死一生的视频，引发许多网友尤其女同胞的追捧。现在网络上的牛鬼蛇神数不胜数，他的人生履历优秀得独树一帜，于是喜闻乐见，一时之间各大平台均是他的信息。

季津竹收到了采访节目的邀请，还有导演邀请她拍电影，饰演芭蕾演员，被她一口回绝，她更愿意待在家里练功。

因为待业在家修养，她腰椎状态越来越佳，有一次联系黑天鹅的单足立地旋转，一口气竟做了32个！

她惊喜欲狂，坚定悉心调理，勤加练习。

只要功力大增，她就要抓住一切机会回到巴黎，饰演黑白天鹅。

晴光潋滟，陈慕洵携季津竹出席一场医学峰会，主题是人工智能与医疗医药，举办地点是途锦荣家旗下的星级酒店。

现场俊彦荟萃，群贤毕集，来宾除了知名企业家，还有五十多位医学专家。

会议正式开始前，台上的女主持人笑得如沐春风，“尊敬的各位来宾，会议即将开始，请将您的通讯设备调至静音状态，感谢您的合作。”

季津竹坐在第一排，低头回复妈妈的微信，“和慕洵已经到了，结束后还要跟现场的几位合作嘉宾聚餐，今晚就不回家吃饭了。”

她退出聊天框，手机关机，目光投向台上。

陈慕洵作为这场峰会背后的最大投资方，峥嵘科技的新晋CEO，率先登台发言，台下除了嘉宾，还有数十家媒体记者。

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陈慕洵结合此次的疫情，简短地从诊疗的空间、时间；研发药物的成本、速度，通俗易懂又不乏幽默地讲解人工智能给这一行业带来的巨大益处。

季津竹与其他人鼓起了掌。陈慕洵文质彬彬地下了台，在季津竹旁边的空位坐下。

主持人笑容满面地介绍即将主讲的下一位来宾，“有请我们的骨科专家，林中至，林医生。”

季津竹大感意外，听见陈慕洵说：“怎么？很吃惊林医生也在？”

“是有点惊讶。”时隔数月，再次始料未及地遇见。

陈慕洵一副‘唯利是图’的口吻，“不用惊讶。他是赫赫有名的骨科专家，我当然要和他们医院合作，开拓投资前景。”

季津竹无所可否。

林中至穿过中间的过道，阔步上台，站在发言台前，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就进入正题。

他主讲的是‘数字化骨科’，内容精细深奥，深入浅出，快结尾的时候，有名记者突然发问：“林医生，既然人工智这么厉害，请问AI将来能不能取代医生？”

“不能。”林中至毫不迟疑地说：“首先，如果患者没有基础的医学知识，提出的问题不专业，那么从AI那里得到的回答也将不一。举个简单的例子，说话含糊不利索，内容还是地方方言带有个人情感色彩的老人求医问药，AI就无法恰当地给出指令。因为目前人工智能的开发还处于初级阶段，远远没达到内容属于人类哲学范畴的高级阶段的语言学。”

季津竹想起之前去找他问诊的一位老太太，说了半天的方言，还有点耳背。

林中至继续说：“其次，医生的主要工作是为患者提供医疗方案。面对相同的疾病，每位患者的身体状态、生活习惯都不同，那么根据多年的临床经验，医生设计的诊疗过程、思路将也将有所区别，这一点具有机械性、滞后性的AI无法做到。现在的手术机器人，它确实能提供一些手术思路，但目前不能完全替代人手的灵活性。最后，不容忽视的一点，医生给予病人的人性关怀，AI无法取代。我接触到的病人，特别是需要动手术的病人，大部分会焦虑不安，严重者还精神崩溃，急需心理上的疏通，会时不时提出形形色色的问题，甚至会吐露出诊疗之外的困扰，医生亲和耐心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对病人来说，都有一定的安抚、治愈作用。”

难怪他对病人亲和耐心，不复平时的淡然，季津竹心想，确实治愈，给人安慰。

林中至回到座位。下一位主讲人是呼吸、感染领域的青年专家安渝。

几年前，季津竹和安渝在辰大附近的商业小吃街有过一面之缘，林中至的同学，整齐的短发，端正的面容，健康的身材，干脆利落，流露着知识分子的气韵。

安渝主讲的内容也结合了此次疫情，妙语连珠，不失专业。掌声四起。

三个小时后，峰会结束。季津竹和陈慕洵出了会场，乘电梯抵达六楼，与几位生意人前往酒店设置的中餐厅，进了一间设计古色古香，奢华典雅的包厢。

不过顷刻，包括林中至在内的几位医学专家入座。众人客气地寒暄，略有倦色。

服务管家领着工作人员很快上了菜。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板拍拍陈慕洵的肩说：“陈公子年富力强，后生可畏，我等佩服之至！”

陈慕洵客气地回以微笑，“哪里哪里，过奖了。”

有个体型硕大的男人目光在季津竹身上停留片刻，朝陈慕洵隔空举杯，“陈总江山美人俩相拥，真叫人心头羡慕。”

陈慕洵看一眼旁边的季津竹，笑意加深，“能得到津竹的青睐，是我的荣幸。”

季津竹嘴角噙着礼貌的笑。

有个较年轻的男人笑着说：“季小姐才貌双全，跟陈总天作之合，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二人的喜酒？”

季津竹笑容未改，这里的每一道菜都像艺术品，她用勺子舀了点面前的佛跳墙，放进嘴里，回味无穷。

她还不想结婚，但她不会当众说这话扫陈慕洵的面子。

陈慕洵看她一眼，“我随时都可以。”

有人打趣：“看来陈总很急呀。”

陈慕洵不掩饰地说：“确实心急。毕竟津竹这样的女生，只有我一个人喜欢不正常，很多人都喜欢才正常，所以我非常有危机感。”

季津竹用公筷给他夹了块海皇苦瓜卷，“多吃点苦瓜就不会说胡话了。”

在场不少人笑出声。

戴细边眼镜的男人目光投向季津竹斜对角的林中至，“林医生刚刚的演说非常精彩。”

林中至客气地回了句谢。

“早就听闻医仁的骨科水平首屈一指。”眼镜男继续说：“不知林医生有没有兴趣跟我们腾飞医疗器械合作，为患者力求福寿康宁？腾飞针对骨科这一行设计生产的器械，质量都绝佳，采用的是最先进精湛的技术与材料，很人性化，在市场上非常适销对路。”

一边说一边翻出手机的产品样品图准备给林中至详细介绍。林中至对推销器械给患者没有企图心，尽管可以从中获得高额抽成。病人需要医疗器械来辅助恢复健康，他就建议，不需要就不废一句话。“不好意思。医仁骨科这方面不归我负责。”

眼镜男并不气馁，笑呵呵地应下。

气氛似乎因为这个小插曲有点尴尬，安渝倏然望向季津竹，“季小姐，我们见过，在辰大。”

季津竹呼吸一紧，面色自若地说：“几年前我确实去辰大玩过，名校嘛，有机会自然要逛一逛。”

“我的意思是——”安渝目光触及陈慕洵，当即改口：“季小姐赛过天仙，自成一道风景，让人过目不忘。”

幸好没提林中至，季津竹礼尚往来地恭维：“辰大人杰地灵，满园春色清香，处处皆是绝妙风景。”

安渝无声地笑一笑，不露声色地看一旁的林中至，后者一如既往地沉静淡然，如果不是曾经撞见那暧昧的一幕，她都以为这位好友永远郎心似铁，不沾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