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歌剧院芭蕾舞校汇聚了最顶尖的芭蕾老师，一年一般只招几十名学生，实施封闭式训练。季津竹和杜仲说：“除了芭蕾练习课，还有基础的义务教育课程，期末还会淘汰人，奉行社会达尔文主义法则，非常考验学生的心理承受能力。对了，去那的话，最重要的还是语言问题。”

杜仲张嘴结舌，“这跟军事化训练一样。”

季津竹无从可否。“其实发自内心地喜欢芭蕾的话，在那里待上六年，眨眼就过了。”

杜仲饮了口酒，“吃的怎么样？”

“很好，为了学生能更好的练习，饮食安排得非常健康。”季津竹说：“宿舍环境也不错。”

杜仲颇严肃地说：“我比较担心种族歧视。”

季津竹说：“那里的学生很多来自不同的国家，对于不同国籍不同民族的学生，大家都非常包容，另外，巴黎外来人口居多，法国人忌讳别人说他们种族歧视，至少表面如此，所以这方面不需要太担心。”

杜仲点头，和季津竹互留了电话，说侄女去巴黎学芭蕾后续的事，会联系她。

季津竹慷慨地表示没问题。

这顿饭边吃边聊了一个多小时。季津竹和陈慕洵约好了第二天看日出，两人回了房间，就上床休息，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坐上了海上电车。途中季津竹静谧地看着四周，发现总会有阴影，但缝隙里一直有光。

抵达目的地，出了电车，季津竹和陈慕洵坐缆车上山，看到了阿尔卑斯山，下了缆车，太阳已经爬上地平线，将东边的天色染成绯红和浅紫，树梢缀着冰雪，远处的山笼罩着一层薄雾。

“好美。”季津竹感慨，用拍立得记录了下这一刻。

陈慕洵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沿着一条蜿蜒小径往山下走，看到一条蓝色的小溪，溪水细细地流着，大部分河床都曝露在空气中，岸边草木萧疏。

季津竹拍下了这一幕。

陈慕洵定了酒店的私人温泉。进温泉前，季津竹去了单独的淋浴间冲洗身体、头发，又慢慢地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陈慕洵已经不见了人影。

服务人员帮她穿好浴衣，用簪子盘上她头发。她头发长又多，为了稳固，服务人员又加了两枚发卡，说陈慕洵已经去温泉那了，她带她过去。

她跟着服务员往前走，经过一间间客房，左拐，步行大概五十米，最后驻足。

服务员指向木质落地窗的内部，“里面就是了。”

季津竹道过谢，推开落地窗，进到里面，没看见陈慕洵的身影，温泉的岸边放有香槟、牛排。

“慕洵？”她喊了声，无人回应。这里是拥有山景的浴场，迎面有瀑布潺潺流水，窗外还有雪景，配上烟雾缭绕的温泉，梦幻得宛如仙境。

上厕所去了？季津竹猜想，脱下浴衣，进到温泉里，惬意地背靠着岸，闭目养神，她恍惚听见了陈慕洵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果然对上他精致清透的面孔。

“这不是我们定的浴场。”

什么？不是？走错了？

“工作人员带错了路，起来吧。”陈慕洵拉她起来，帮她穿上浴衣，有点手忙脚乱，还弄到她了头发。

她失笑，“好了，我自己来。”

他笑了一笑，亲了下她脸颊，带她离开，回了他定的私人浴场。两人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季津竹回了酒店套房睡觉，陈慕洵则处理工作琐事。

这一觉，季津竹睡了三个小时，醒来发现服务员人员在房间里帮她换香薰。

是带错路的那位服务人员，对方鞠躬和她道歉，说都怪自己失职，记反了方向，她才会误进其他顾客的池子里。

知道他们是中国人，酒店安排的这位服务人员会说中文。

“没事儿。”季津竹安慰，“及时纠正过来就好了。”

服务员松了口气，感谢她不计较，“也得感谢那位顾客，非常绅士，进浴场看见你在那，第一时间出来通知了我们，我们才得以告诉陈先生。”

那真的挺绅士的，没有当面叫醒她，叫工作人员解决，否则她会局部社会性死亡。

她起床洗漱完，正想打电话问陈慕洵在哪儿，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叫她下楼吃午饭，下午就去滑雪。“到时候还可以追日落。”

她应了声，挂了电话，换上衣服，乘电梯下楼，来到用餐厅，看见了陈慕洵、林中至、杜仲。

她挨着陈慕洵坐下，正对杜仲，斜对林中至。主厨曾在法国就职，给他们准备的晚餐将法式理念的核心观点和当地的料理结合了起来，主菜是鲜嫩没有膻味的小鹿肉，其他时令菜则都配上了不同风味的茶，很合季津竹的胃口，她看向陈慕洵，“你特地选的主厨？”

陈慕洵笑着嗯了声。

杜仲笑着问：“陈先生和季小姐交往多久了？”

陈慕洵答：“两年。”

杜仲评价：“你们是我见过的最般配的情侣，跟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

陈慕洵忍隽不禁，“谢谢。”

季津竹笑着随口问：“杜医生旅游不带女朋友，不怕对方不高兴？”

“害，别提了。”杜仲耸肩，“我经常被甩，前女友两个月前就一脚踢开了我。”

他长相帅气，又是医生，理应很受欢迎。季津竹猜测：“是不是您工作太忙，很少陪女方？”

杜仲无奈一笑，“有这方面原因。”

季津竹心想，那其他原因可能是他自己的‘不是’了。

林中至全程缄口无言，还是用完了餐，起身离席去外面的公园散步消食，季津竹才听见他和杜仲说话，依稀传来机票、航班的字眼。

陈慕洵的手机翁然振动，他看了眼季津竹，“我去接个电话。”

季津竹只当他事务繁忙，“好。”

他拿着手机，举步去到一边，季津竹继续往公园的前方走，看见有小孩在打雪仗，笑声不断。

她无意间侧目，对上了一道瘦削的身影，比起昨晚的不可一世，他此刻多了憔悴，眼窝深陷，气色不佳。

他阔步朝她走来，从衣袋里掏出一枚黑色发卡递给她，“你的发卡。”

那个浴池的顾客是他？所以他看到泡温泉的她了？季津竹登时脸红，接过发卡。“谢谢。”补了一句，“先前进错了池子，给您带来了困扰，不好意思。”发卡应该是慕洵帮她穿浴衣不小心碰到她头发时掉的。

“我本来想叫你，甚至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但我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共处一室，我——”

不想听到不入时宜的话，季津竹立即打断，“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选择‘非礼勿视’不是吗？”

林中至的三观不允许自己做横插一脚的事，必须要有分寸感，苗头都不允许产生，可此时此刻他实在想知道一点，“我就想问你，分开的这几年，你有没有想过那段时间？哪怕只是一瞬间。”有时候闭上眼睛，他都能回忆起星月湖的味道，杨柳的清新味，附近教职工宿舍传来的油烟味，她身上的香水味。

“没有。”他放不下那段过去，季津竹忽略掉心中的悲凉，平静地说：“从来都没有。以前我喜欢你是真心的，现在不喜欢你，喜欢他也是真心的。”

林中至心如刀锉，神色却如常，“你放心，我不会再打搅你，祝你幸福。”

“你也是。”留下这么一句，她移步离开，和他错肩而过。

天空下起了雪，洋洋洒洒地飘落，奇寒透骨，林中至浑身颤抖。她像一轮灿耀的红日，闪烁了他的生活，成了他心头的朱红砂，让他体会了到千滋百味，快乐、甜蜜、沉沦、失落、嫉妒、痛苦、绝望。

他知道，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不会让她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