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候后,林中至开车送了季津竹回家,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绕过车前,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护着她下来。
她看着他说:“我先进去了。”
他点头嗯了声,目送她离开。
快进屋的时候,季津竹转头,发现林中至还徒留原地,不由自主地朝他奔去,抱住他,依偎着他胸膛。
林中至抱紧她,安定而满足。如果不曾遇见她,他的生活会怎样?或许跟多数学医的人一样,在公立医院兢兢业业一辈子,收入不错,生活体面,但不愿因为所谓的合适就允许别人走进自己的人生,形影单只直至死去。
无法想象他对她以外的人产生强烈得无法理智思考的感情。确定她真的很喜欢他的时候,掺杂着悲伤的幸福充溢着他每一个细胞,但心被自傲自卑蒙蔽,做出了忽远忽近的举动伤害她。
经历了生死的磨难,面对冷心冷情的她,他仍义无反顾地沉沦,只要见到她,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他的心底就会流淌出幸福。
两人依依难舍,久久才分开。
进到屋里,迎面撞见季津铭,季津竹吓一跳,“大哥你回来了。”
季津铭刚刚在阳台目睹了一对流连忘返的男女。这样浓烈得矫情的男女之情,曾经他也有过。“恭喜你,能与挚爱携手。”
“谢谢。”季津竹道别大哥,移步回房间,侧头无意一瞥,瞧见大哥落寞的侧影,恭喜你能与挚爱携手。恭喜?挚爱?她心猛地一凛,忆起了赵伊湄,大哥他……
她不再多想,免得伤害到大嫂李淳安。
第二周,周六,季津竹携林中至如约出席父亲的寿宴。林中至准备了上好的人参做礼物。
不出季津竹所料,当着外人的面,母亲并未让林中至难堪,反而因为她大张旗鼓地与来宾介绍说林中至是她男友,在一旁时不时补充说明他的‘丰功伟绩’,比如是赫赫有名的骨科专家呢、年纪轻轻就开了私人医院、是上市医院,一二线城市都有分院。生怕旁人说季家的女儿找了个无名小卒做对象,折损季家的颜面。
季津竹挽着林中至胳膊,去和许亦婵、杜宇鸣夫妇坐一桌。
杜宇鸣很是敬重林中至,“我打小就崇拜造福老百姓的老师、警察、医生。”
“不要有职业崇拜。”林中至客观地说:“本质都是普通人,没必要神化。”
季津竹对此表示赞同。没有谁就该造福老百姓,很多人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从事这些被外界赋予光环的职业,神化就会衍生道德绑架,这对很多人来说是枷锁。
寿宴结束,客人陆续离开,孔淑仪的优雅从容跟着四分五裂,毫不掩饰对林中至的憎恶,恶狠狠地剜季津竹一眼,“我培养你,不是让你倒贴这种小门小户的人的!你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盲了?!那么多家世相当的青年才俊你不喜欢,偏偏扒着这种货色不松手!”
这是妈妈第一次跟她说如此重的话,季津竹一时难受得眼睛都涌上湿意,林中至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给予她安慰。
她好似重新披上盔甲,铿锵有力地说:“论能力,林中至非池中物,遇水便化龙,单打独斗成了医学领域的佼佼者,比那些靠父母的二世祖好一千倍一万倍!论品性,他心地善良,仁至义尽,你们眼中家世优渥的青年才俊,不说最值钱的头衔是某某的儿子,不少连尊重我的个人意志都做不到,思想、格局更是远不如他!”
林中至将她手握紧,心中激荡,他从来不知道她是这样看他的。
孔淑仪对着季津竹摇头,“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无药可救的是你们。”季津竹涩然。
“你看看,因为他一个外人,你跟我们作对,敌视我们。”孔淑仪痛心疾首,“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我不是你们的傀儡。”季津竹说:“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嫁给你们安排的人,这么多年了,这一点你们很清楚。”
孔淑仪无言以对。她做过最坏的打算,女儿不婚不育,可现在对方转头又跟林中至搅合在一起,这让她更无法接受!
“我的女婿不是途锦荣、陈慕洵没什么。”季明堂一声令下,“但一定不能是他。”他目光锐利地扫向林中至,压迫的气势密不透风,林中至目光沉静,丝毫不惧地迎上去,一再握紧季津竹的手。“伯父,我无法改变我的出身,但我向你们保证,我所有的财产都将会是津竹的。”
“可笑。”季明堂讥讽:“你的财产,谁稀罕?”
“言尽于此。”话不投机,季津竹头疼,不想再废唇舌,对林中至说:“我们走吧。”
林中至点头,与她相携出去。
或许是深知她没有继承家里的分毫财产与权力,多年来又给了基本的赡养费,父母没有义正词严地继续命令她。她早就说过的,在季家,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谁掌控经济权,谁就手握杀生大权,她既已脱离经济权力的桎梏,他们就无法顺理成章地凌驾于她之上。
快到大门口,“津竹。”有人叫住了季津竹,是季津铭,他举步过来,对林中至说:“我们见过的,林医生。”
林医生自然记得他,“难为你还记得我。”
季津铭不吝惜赞赏:“林医生白手起家,德财兼备,我自是不会轻易忘。”
季津竹不懂他们的哑谜,“什么情况?”
季津铭说他有个客户是林中至的病人。“我跟那位客户的项目就是在援民医院谈成的。”
季津竹顿时了然。这世上再富的人,都需要看病,会有将医生视作救命稻草的时刻。
季津铭意味深长地对林中至说:“日久见人心,你最好待小竹始终如一。”
林中至握紧季津竹的手,“这一点你无需操心。”
季津铭豁然,“父母不支持,我这个大哥支持,既然不顾反对地在一起,就要好好的。”
季津竹由衷道:“谢谢你,哥。”
兄妹二人拥抱过后,道了别,季津竹与林中至离开,转头无意一看,大哥仍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季津竹微微一笑,“回去吧,哥。”
季津铭回以一笑,风采卓然。
蓦然之间,季津竹竟想起小时候,大哥骑着自行车载她去踏青,穿过芬香扑鼻的林荫道,二人说着未来的梦想,他想当画家,她想当芭蕾舞蹈家。
她转过头,眼睛平白无故地湿润。
林中至关切地问:“怎么了?”
“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很舍不得大哥。”季津竹有点语无伦次,“除了血缘关系,我跟大哥、津城的情义很大程度上靠小时候的记忆维系,大哥读完初中就被送去了美国,我十岁就去了巴黎,彻底长大后,又各忙各的,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我一直以为我没有小时候在乎他了,现在忽然发现不是的,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在乎他,即便我们很久很久不联系。”
她潸然泪下。很多事仔细一想,就会明白深藏的情义。比如当年去江林村,遇上泥石流,她即将坠下山崖,生命岌岌可危,想到的是就算她死了,父母、大哥、津成、林中至也能过得好,她就不那么害怕了。
她一落泪,林中至的眼睛就跟着潮湿,“你们是兄妹,羁绊永存,他自然始终在你心底。”
他替她轻轻擦掉眼泪,说日后我们有空就多去淮江看看大哥。
她点头说好,没待多久,就回了巴黎,再次回辰京已经是两周后,刚到林中至家,听见他再次在电话里说材料,以及法国大使馆,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去巴黎长居。
“你的工作怎么办?医院怎么办?”她杞人忧天,“还有,你适应那边的生活吗?”
“我所有的材料都已经寄到了巴黎的大使馆,只要语言考试通过,我就可以参加那边公立医院的面试,成功的话,能立即任职,三年后就可以在当地开援民医院的分院,语言文化差异我完全能适应。”林中至有条不紊地说:“至于国内的医院工作,刘院长、杜仲他们都是合伙人,有他们在,无需担心。”
“不行!我不想你去国外。”季津竹坚决反对:“我不要你这么牺牲。”他已经功成名就,没必要为了适应法国医疗系统对外国医生设置的规则,就去当地医院给人家打工三年。“不要你为了我改变自己的人生。”
林中至沉声道:“你是不是开始厌倦我了?”
季津竹哽咽着说:“我永远不会厌倦你。我只是觉得人不能只靠爱情活着,不能丢掉了自己。”
林中至眼睛蓦然湿热,“人没有爱情当然不会死,但活着是活着,生活是生活,你考虑的生活只是当下,我想要的生活还有未来。”变故太多,他害怕她在巴黎定居,或者有了其他想法,把他留在原地。“对你来说,即便未来没有我,你也能调整状态,过得很好。”
季津竹泪眼婆娑,无法反驳。
“你看,你就是这样,潇洒,自我,自由。”林中至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对上我这种认死理的人,也不知是不是你的不幸。”
季津竹寒心酸鼻,单手揩掉泪水,“我们现在情绪都不稳定,暂时别说了。”再说下去,她怕尖酸刻薄地争吵。
林中至也不想和她对峙,引开话题,“饭菜已经做好了,你先吃吧,我先回医院一趟,还有点事要处理。”
这分明是借口,但她配合他的演出,“好。”
提前下班,回家约会的林中至打道回府,办公室里的杜仲打破砂锅问到底,得知了原由,很是不解,“我就不明白了,津竹非得去巴黎跳那芭蕾?国内的舞团不也不错?”
季津竹的想法,林中至了然于心,“她想成为史诗级的芭蕾舞蹈家,巴黎的平台比国内好很多。”
吴迪思索片刻,“其实津竹姐挺酷,挺勇敢的。”小小年纪为了理想奔赴异国,独自闯荡,发生了意外,暂退顶级舞团,养好了身体,实现梦想的机会来了,毫不犹豫地抓住,这种人目标清晰,不会被外界干扰,自律性极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做什么都会成功。
“不酷不勇敢的话,咱们林医生也不会这么爱她。”杜仲揶揄地看着林中至,“完全被吃得死死的。”
林中至甘之如饴,他确实就爱这样的季津竹,独立,自由,坚韧,勇敢,自信,张扬,在梦想的王国里光芒万丈。
看着一桌子菜,季津竹悲愁垂涕,在一起的那天他就说过,他可以去巴黎工作,不用担心异地,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付诸行动,她措手不及。
曾经她为了梦想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奔赴异国,如今亦然,坚定地选择心之所向,追求梦想的路不会停歇。只是没想到这条路上,多了一个意外之喜。
她霍地起身,拿上手机和外套,争分夺秒地出门,拨通林中至的电话,无人接听,她只好发微信,“我想见你。”
没有回复,或许在工作。
她拦了辆的士,跟司机说去援民医院,十多分钟后,她下了车。
夕阳的余晖灌满了整个街道,拉小提琴的街头艺人站在巨型LED广告屏前演奏,哀伤悠扬的琴声恰逢其时地和救护车的鸣笛声交汇,有种生命在灿烂中转瞬即逝的悲怆,以及命运交错的凄婉。
季津竹霎时心慌,低头查看微信,林中至仍没回她。
七年前,她请他吃饭,他也是这样迟迟不回消息,失了约的。
准备回家的林中至下车,看着街对面的季津竹,她正站在黄昏里的最后一缕金色光线里,举目四望,看起来遥远又虚幻,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他登时心神不定,拨通她的电话,下一刻就看见她抬头,眉眼弯成月牙,穿过汹涌人潮,奔向他。
他迫不及待地拥她入怀,浮浮沉沉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季津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明明只是一个小时不见,思念却如大潮掀起惊涛骇浪。她仰脸看他,“这次我们一起去巴黎,永远不分开。”
林中至惊喜交集,“说好了的?”
季津竹斩钉截铁,“说好了的。”
林中至拨云见日,牢牢抱住怀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