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月讥讽完崔西陵这病秧子,心情大好,初步感受到了做暴君的乐趣。
早知道上一轮最后为他人做嫁衣,他上一轮就该做这样快乐的暴君。
因为崔西陵的到来,他产生了全新的主意。
与其一见面,就砍了那群背叛者的头,不如先给他们想要的。
等他们志得意满,觉得攀升至人生高点时,再将他们一脚狠狠踹落谷底,砍掉他们的脑袋。
要让他们连死都不明不白。
就像上一轮,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统统背叛自己的李盛月一样。
不这样,出不了他心中那口恶气。
崔西陵说得对,他是皇帝,没有他去拜见别人的道理。
更没有他时刻警惕旁人背叛他的道理。
他是皇帝。
当他不信他们,只想杀他们的时候。
随时随刻,要他们的脑袋,都不过一句话而已。
李盛月有关于如何做暴君的新计划后,看崔西陵都顺眼了两分,脸上笑容灿烂。
他让崔西陵坐在紫宸殿外间,等院判来为他诊脉,自己去里间换衣服。
准喜帮着李盛月穿上常服,又将头顶扎眼的玉冠拆下——那玉是稀世珍品,世上仅有那么几块,其中一块正镶嵌在奉天殿龙椅旁的宝剑剑柄上。剩下的,便全在皇帝的头冠之上。
李盛月换上寻常的金冠,冠顶有几颗硕大的明珠以金丝穿束,随着李盛月的动作颤动,灵动且活泼。
他换了这样一身,再出门,少了点属于帝王的内敛威严,多了分贵公子的金玉之气。
外间,院判为崔西陵诊了脉,正候着李盛月出来,为他汇报。
崔西陵坐在椅子里,垂着眉眼,可能因为特意赶来阻止李盛月乱砍人脑袋,累到了他病歪歪的身体,此刻面上露出点点疲惫。
那脸白得扎眼。
不是李盛月这样的雪白,而是纸一样的苍白。
没有血色,不莹润,甚至让人怀疑也没有弹性,或许用力一戳,那苍白的皮肤就会像纸张一样破掉。
再这样下去,说他是僵尸,李盛月都信。
李盛月问:“怎么样?老师身体可有比之前好些?”
院判道:“回陛下,太傅的身子比微臣上月请脉时更弱了些,有如今秋风干燥,日夜冷暖变化过大缘故。微臣稍后回去,为太傅开具方子好生调理,便无大碍。至于旁的,需慢慢温补,不得操之过急。”
李盛月点点头:“那你下去为老师开药罢。之后记得每日去老师府中请脉,再来回禀朕。”
李盛月对着崔西陵笑:“老师也请回,我得出宫。再不走,天色便暗了。”
崔西陵从李盛月出来时,便抬头望着他。
李盛月一笑,他头顶的明珠跟着颤动,让人不由自主的去看。
崔西陵捂住苍白的唇,咳了声:“陛下要出宫,不知微臣可否蹭一趟陛下的车架。”
李盛月看他这病歪歪的样就觉得高兴,于是说:“可以。”
他凑到崔西陵跟前:“老师需要我扶吗?”
没等崔西陵回答,他先伸手,从崔西陵腋下穿过,架住了他半边身体,扶他起身。
好似崔西陵已经病入膏肓,连路都走不动了。
崔西陵又捂嘴轻咳了声:“多谢陛下。”
李盛月摸摸崔西陵的后背,隔着衣服,骨头也硌手。
果然是个他能一脚踹断肋骨的病秧子。
崔西陵微微僵硬半息,神色如常的由李盛月扶。
李盛月比崔西陵矮许多,肩膀正好能够架住崔西陵的胳膊,让他半靠半趴的搭在李盛月身上。
崔西陵自然不敢真的靠上李盛月。一路走下去,上马车时,崔西陵额头出汗。
纸白的脸色多了丝红晕。
疲惫更甚。
李盛月在心里暗笑。
之后李盛月便不再管他了。
他作弄够了崔西陵,再要戏耍他,也等下次再说。
眼下他要出宫玩玩。
李盛月坐在马车里,姿态散漫地倚靠在车窗边,随着马车颠簸摇晃,头上的明珠颤动的幅度更大,简直花枝乱颤。
崔西陵调整呼吸,慢条斯理擦去额上细汗,仍旧是极有风度的帝师。
他听着明珠碰撞的声音,抬起眸子瞧对面的小皇帝。
李盛月同样瘦,可与崔西陵这种瘦是全然不同的。
李盛月的瘦是少年人抽条后,来不及充盈血肉的细瘦,生机勃勃,青春健康。
眸子明亮,表情丰富,身体躁动,连大脑都格外活络,是年轻的特权。
眼下,他正兴致勃勃期待窗外将要出现的新景色,等待去游玩。
才刚满十七岁的小皇帝。
崔西陵停留的目光稍微有些长。
原本打量窗外的小皇帝回过头来看他,似笑非笑:“老师,你也想出去玩吗?”
看他年轻又健康的模样,羡慕吗?
李盛月眯着眼笑。
狭长的眼像狐狸。
崔西陵淡然的脸上浮出浅浅笑容:“不必了,陛下去吧。”
马车渐停。
李盛月拍拍崔西陵的肩膀:“到地方了,那老师好好休息,务必养好身子。若是您病了,学生会十分伤心的。”
崔西陵道:“谨遵圣旨,微臣告退。”
这次他下马车,李盛月没让人扶。
他撩起衣摆,动作缓慢,但很有仪态的下了马车。
这是名门世家公子的修养。
李盛月在后面看着时,很有一脚将他踹下马车,叫他出个洋相的冲动。
可惜,考虑到崔西陵病歪歪的身体,也许这么一摔就能直接一命呜呼,李盛月只能按捺。
马车离了谢府,很快走远。
禁卫找处地方停下后,李盛月下马车,随便挑了个方向,开始探索宫外的热闹。
上一轮,李盛月说自己是超级牛马,并无任何夸张成分。
虽说他是皇帝,江山是自己的。
可李盛月光忙着治理,最后的好处被别人一锅端,他是一天悠闲的好日子都没能过。
连皇宫,他也出的次数有限。
别的皇帝每年还会去个避暑山庄,出门春猎秋猎,亦或者是去皇家陵园祭拜……
但李盛月只参与过这种活动寥寥数次,且每次参与,都没有过一刻放松享乐,全在与手底下的臣子世家斗智斗勇,思考要借机会弄死谁。
那些美食华服更是没有,为了改革赋税,造福百姓,李盛月带头节俭。
有他带头,再看下头那些世家佞臣,才更有理由砍他们的头。
——皇帝都吃这样的苦,臣子还敢捞油水,过得比皇帝都奢靡,找死呢吗?
事业心可谓是极强了。
现如今想想,大可不必。
一轮干碎了李盛月的事业心,如今走在皇城大街上,才让他有点做皇帝的乐趣。
没有他买不起的,只有他看不上的。
也没人敢得罪他,只能哄着他高兴。
他对准喜勾勾手:“你的钱袋子拿来。”
准喜恭恭敬敬贡献上自己的钱袋子。
李盛月看一眼,还是个藕色的鸳鸯袋。
他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瞥准喜。
准喜感觉到了,拼命为自己想找补的话。
可惜皇帝没有提这话茬的意思,抛了抛钱袋子,感受其中的分量后,两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的去逛街。
禁卫一半融入人群,仅留一人跟在李盛月与准喜身侧护卫。
盛京城乃天子脚下,热闹非凡,商业繁荣。
李盛月什么摊子铺子都逛。
在京城能开铺子的老板,多少有些见识。
光是瞧见李盛月的模样,便知道绝对不是寻常富贵家。
再一瞧他身边跟着的个白面无须的准喜,一副太监样,和上当今圣上的年纪,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凡是猜出来的,各个诚惶诚恐,恨不能当场给李盛月跪下。
李盛月逛了半条街,便觉得无趣。
再怎么繁荣,跟现代社会也完全没得比。
从前他拿这当自己的事业看,不嫌弃不如现代,反而干劲十足。
如今要做享乐的暴君,那便差得远了。
他神情恹恹的回了马车,吩咐人驾车回宫。
天色才刚刚擦黑。
准喜愈发觉得不妙,不懂得皇帝为何高高兴兴出来玩,回去却心情很是不好的模样。
不知是因为那些“有眼色”的店铺掌柜,还是因为……他。
回到宫中时,天色昏暗,宫人正在点宫灯。
太监宫女们提着灯笼,在紫宸殿门口迎接李盛月。
李盛月随口吩咐道:“千丞,将朕桌案上的……”
李盛月说顺口的话被咽了回去。
准喜颤颤道:“陛下?”
皇帝的气息变得阴沉压抑,好似风雨欲来。
他站在紫宸殿外,仰头瞧不远处挂檐下灯笼的小太监。
忽然转头,对着准喜露出微笑:“准喜,你去,将今日老师不让朕砍的那名小太监带过来。朕记得你有个徒弟,叫顺……”
李盛月迟疑的想不起准喜那徒弟的名字,准喜机警地接上:“顺康,回禀陛下,奴才那不成器的徒弟唤作顺康,您能记得他,实乃他幸事。”
他拍李盛月的马屁,李盛月却不接茬,而是继续笑着道:“哦,倒不是朕记得他,而是他蠢得新奇。你收这样一个蠢笨的徒弟,早晚为你惹出事端来。不过你既然收了他,做了一场师徒父子,朕也不管你这些。”
“今日那小太监还不错,至少比你那蠢徒弟聪明些。你收他在身边,好好教着,说不得日后还能接你的班。”李盛月说完挥挥手,示意准喜去接人,大步入殿。
准喜弯腰应是,额头冷汗直流,完全摸不清皇帝的意思。
实在李盛月从前不是这样的性格。
今日竟全然不同了。
可行事手腕,又确确实实是他跟了一年多的小皇帝。
他亲自去接贺千丞。
贺千丞被半路拦下,虽然没落得砍头的下场,可也没了在御前露脸的机会。
甚至因为得罪了陛下,还连累其他同批去御前的宫女太监被赶回来,如今被分去做最苦最累的洒扫活。
领班的管事太监为他安排了超出规格的打扫范围,天色全黑,他尚未回来。
准喜找管事的太监要人。
管事太监以为自己坏了事,急忙去寻贺千丞。
寻到人,满脸堆笑,对他张嘴便是庆贺:“御前的准喜公公亲自来接你,当是陛下看中你,又愿意你去御前做事。你运气实在是很好,旁人羡慕不来……”
那头的准喜脸色并不好看。
陛下要他收千丞为徒弟,贬斥顺康蠢。可顺康是他的同乡,按排辈来算,他可是顺康的叔叔,千丞算什么东西,来做他这大总管的徒弟?
但是陛下开口,陛下看中,准喜自然恭恭敬敬应着,好好将千丞带在身边。
但陛下也说,千丞日后没准要接他的班……
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千人千面,全看各自理解。
陛下年少,千丞与陛下年岁相当。准喜年近而立,若日后死了,或是出宫养老,自是千丞接他的班。
可若是……陛下不想让他干了呢?
准喜看着跟在领班身侧,低着头,瘦巴巴的千丞。
阴着脸。
而低着头的千丞,也面无表情,在思考如今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