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别雪刷开门,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两人,自顾自进了门。
密码门留了条狭窄的缝,连接昏沉的室内和明亮的走廊。
陶栀见状,急忙跟上,走之前回头对Flora补了句下次见,就把门轻轻合上了。
Flora站在原地,半晌后勾起唇,宝石般的眸子漾出笑意,用法语一字一顿道:“下次见。”
陶栀跟着邬别雪回到卧室,见她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桌,随即打开电脑。
全程一句话没说,身上低气压弥漫,面色冷得好似白霜。
陶栀将手里的桃汁小心翼翼放到她手边,小声道:“师姐,买多了一瓶……”
邬别雪瞥了一眼,眉梢溢出几分讥讽,但还是没给她眼神,“不用了。”
陶栀明显能感觉到她似乎心情很差,又轻声开口问:“师姐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我叫个外卖……”
“不用。”邬别雪盯着电脑里的实验数据文件,眸光冷得泛不起涟漪。
“我点一份吧,师姐你……”
“我说了不用了,你听不懂吗?”邬别雪提高音量,带着椅子一起转过身面对陶栀,愠意在眸中掀动波澜,话语冷淡到凝成冰凌:“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离我远一些行吗,别来烦我。”
陶栀被她的重话击中,在原地怔愣一瞬,旋即眼眶迅速发红,双眼被雾气沾湿,急忙转身离开了房间。
邬别雪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听到密码门咔哒一声合上。
落地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路边灯光是晃动的星束,晕晕散散掀开墨色天幕的一角。
邬别雪做了一天实验,结果数据完全货不对板,浪费了很多资源,得找到原因推回去重做,导致一整天没时间吃饭。
她有些胃疼,缓了半天,还是从抽屉里摸出一板止痛药,塞了两颗到嘴里,用冷水顺下去。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叫得人心惶惶。
“裴絮”两个字浮在屏幕上。
邬别雪接了电话,站起身来穿过客厅,走到阳台,倚靠在瓷砖台边往下望。
“别雪,那组实验数据你不用管了。刚刚查到是B组一个大三的师弟弄混了溶液剂量,进度推到后程他才发现,又怕挨骂没敢承认,才会后面数据全错。”
“刚刚方导知道了,发了很大的火,让B组自己善后。”
邬别雪听着话筒里裴絮微微发哑的声音,视线却在楼底的人行道寸寸掠过,最后停在木椅上的某个身影。
归寝的人多了,人来人往,结伴而行。只有那个娇小身躯孤零零地坐在路灯下,被晕黄灯光浸染成奶油色,垂着头在手机上滑来滑去。
邬别雪嗯了一声,忽然开口问道:“阿絮,你知道卓芊最近在干嘛吗。”
裴絮愣了一瞬,回道:“Flora?她啊,没干嘛吧。跨保到金融,家里花了不少钱,名额不都已经下来了?读完研估计就回法国继承家业了吧,或者美国?谁知道呢。”
“怎么了,你怎么还关心起她了,回心转意了?”裴絮在那头低声发笑。
邬别雪很想挂掉电话,但忍住了,只淡声道:“就没什么其他事了?”
裴絮听她嗓音冷淡,知道她是在问正事,也不再开玩笑,细细想了半天,才道:“哦,想起来了。新生班不是招助教吗,王导也带了一届新生班。她自己找王导报名,说她很闲,又不用实习又没什么课,毕业论文也早就弄完了。”
“王导高兴得不得了,直接把新一届药学班甩给她带了。”
邬别雪望着楼底下那个在灯光里快要融成小点的身影,“哪个班?”
“一班吧好像。”裴絮没懂她为什么要问这些小事,“你问这些干嘛?”
“没什么。”邬别雪敷衍着回应,视线仍旧锁在楼底的陶栀身上。
视野里忽然闯进个外卖员的身影,拎着一大袋外卖停在陶栀面前。
陶栀对他笑了笑,又说了什么,就接过东西,站起身来似乎想回寝室,但又有些犹豫,于是留在原地,抬头往楼上望。
邬别雪往后藏了藏身影,把自己掩进黑暗,躲出她的视线,对电话那头道:“新室友是药学一班的小师妹。今天看见她俩一起在房间门口,我想错了。”
“你以为新室友和卓芊有关系啊。”裴絮知道她被卓芊纠缠了好几年,发展到后期近乎草木皆兵。
其实邬别雪之前不住双人寝,她住费用最便宜的六人寝。五个室友各具特色,日子倒也算相安无事。
就这样一起住了将近半个学期,直到某天,邬别雪无意在其中一个室友的手机里发现了很多自己的照片。
吃饭的、换衣服的、甚至睡觉的,像是被全盘监控,令人毛骨悚然。
当时那事闹得很大,东窗事发后那个室友精神状态几近崩溃,被质问时胡言乱语,说是有人花钱买邬别雪的照片,于是邬别雪当机立断报了警。
在警局还没查清细节的那几天,卓芊主动找到邬别雪,将她拦在实验楼外。
她用一种近乎得意的姿态,在手机上一张张划过照片,放到邬别雪眼前:
“你知道你这么值钱吗?一张照片她收我两百美元。”
这种蓄意挑衅的行为向来让邬别雪感到厌恶,于是她抬手狠狠甩了卓芊一耳光。
留在原地的卓芊一脸茫然。
直到后来,警局查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是那个室友在论坛里发布了自己和邬别雪同寝的信息,于是有校外人士来勾结,提出倒卖邬别雪隐私照片的主意,赚的钱五五分。
卓芊只是半路抓到那个室友在干不正当的勾当,于是先一步提出花钱把邬别雪的照片买断,免得邬别雪隐私流露。
她不缺钱,总觉得能花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又哪知道会引发这么大的误会。
原本是奔着挨夸去的,谁知道小老外神情欠揍,中文又不利索。一来二去那偷拍照片的人把她当成了校外买照片的人,邬别雪也把她当成了监控别人隐私的变态。
邬别雪后面知道她是好心办了坏事,虽觉得荒谬,倒也干脆地道了歉。
可那一巴掌的余威仍在。卓芊在蜜罐里长大,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于是窝火得索性破罐子破摔,从此对邬别雪死缠烂打,三天两头找茬,变着法子给她添堵。
要么是硬挤进邬别雪的项目组抢占名额,要么是四处点火说自己是邬别雪的女友,总之能让邬别雪有情绪波动的事她都干。
邬别雪的耐心慢慢被消磨殆尽,连同那点愧疚也灰飞烟灭。
等再一次被对方堵在宿舍楼下,看着对方一脸挑衅地用中文说要“包养”自己时,邬别雪觉得,那巴掌倒也没扇错人。
甚至想再来两巴掌。
小老外中文实在太差劲,弄不清楚词语的意思,一脸得意地提出“包养”,具体行为就是要搬进她的寝室和邬别雪一起住。
邬别雪跟撞鬼一样,先一步找了宿管办搬到双人寝,又多支付了一倍的费用,把双人寝的另一个位置也霸占掉。
裴絮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回想起这段堪称抓马的过往,实在很能理解她见到新室友就ptsd。
于是也不忍心说重话,想了半天说道:“要不你搬出去住?”
她一拍脑门,立马说道:“忘了跟你说,我也受不了了我靠,我新室友真的极度脑残……”
邬别雪靠在瓷砖台边着裴絮骂脏话,眼神仍旧往楼底下投。她看见陶栀踟蹰半晌,还是提着外卖进了宿舍楼。
这次的新室友,比之前的讨喜很多。
“下次说。”她把裴絮的诉苦掐断,毫不留情地挂掉电话。
裴絮在那头瞠目结舌。这女人用完她就丢,和那些无情渣女有什么区别?
邬别雪走到客厅接了杯水,站在玄关慢慢喝着,指尖在杯壁敲出规律的节奏。
密码门响动的瞬间,她往后退开几步,装出一副刚出卧室门的样子。
“师姐……”陶栀没想到一刷开门就看见她,弱弱地唤了声。
邬别雪应了一声,见她眸子里的水光已经变得薄薄一层,但眼眶周围的红还没散去。
她皮肤实在太薄嫩,稍微有点痕迹就要很久才散。邬别雪瞥见她手背上迟迟未散的淤青,心想娇贵的皮肤果然是有钱人的标配。
军训服的布料劣质粗糙,夏季蚊虫又多。有些时候,她领口的脖颈皮肤会被衣服磨得泛红,裸露在外的肌肤时不时还会出现蚊虫叮咬的痕迹,瞧去触目惊心。
不知道这身白嫩的皮在军训后会变成什么样,也不知道晒不成黑炭的话军训能不能算合格。
“我……”陶栀怕再惹她讨厌,下意识把外卖往身后藏了藏,却没想到先听到邬别雪先开口:“给我的吗。”
“喔……嗯……”陶栀没缓过神,但还是在看见邬别雪伸手的时候下意识把外卖递给她。
“谢谢你。”邬别雪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了一句。
那点委屈和难过瞬间就化成齑粉,烟消云散,半点痕迹都不留。
陶栀震惊自己的好脾气,却还是雀跃地跟在邬别雪身后,语调欢快道:“这是报道那天我去店里吃过的一家,看过后厨,很干净……”
番茄浓烩意面、香煎龙利鱼、牛油果沙拉一份份取出来放到小木桌上,邬别雪不由得挑了挑眉。
从营养学的角度来看,她真的很会点餐。蛋白质脂肪碳水维生素全都有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还是很会点餐。这些东西里居然没有一样在邬别雪的忌口菜单里。
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
“你晚饭吃了什么?”邬别雪瞥了一眼外卖单,掏出手机,把那些数字转给陶栀。
陶栀哽了一下,过往被陶娇女士训斥的经历让她没敢说自己晚饭是龟苓膏。
军训完实在没胃口,她和林静宜都不想吃,于是在糖水铺应付了事。但现在,看着这些色泽诱人的东西,她竟然有些食指大动。
“收了钱一起吃吧。太多了我吃不完,会浪费。”邬别雪朝她扬扬下颌,绵软地伸出一小梯台阶。
陶栀知道她总是对费用划分得很清,也不想再推脱惹她生气,当即收了转账,坐到桌前一起吃饭。
小木桌实在很小,正正好摆下三道菜,陶栀再多点一份就会装不下。
所以不可避免地把距离拉得很近。
陶栀望着她安静的面容,忽然觉得——那些遥不可及的凛冽似乎不再那么高远。
虽然暂时还看不到要为她融化的倾向,但她好像就是看见天际撒出的晨光在缓慢地包裹山巅的雪,缓慢的、温吞的、一点一点,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