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羲和玉不去拉着夜枭和虞让两人，不敢稍作懈怠，翻山过去，却见山下是重重裂谷，谷中呜咽有声。

山谷入口收缩，两边断岩剖土，参差牙错。入口内一块巨大的蛇纹大理岩魏然耸立，上面落着端端正正“长风谷”三个字，末端落了“前行苦无路，回首天地更。音希不成韵，万古断肠声。”两行字。整块巨石如同一块巨大的屏风，岩石上落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孔洞。

周围并无人看守，两人从巨岩旁边绕过，一时风起，顿觉耳边管乐齐奏，一时笛声悠扬，一时箫声呜咽，似乎和夹杂着唢呐的高亢之音，和与会低沉的陶埙声，在山谷内悠扬回响。

两人被惊了一吓，细听，却发现声音都是从那块巨大的岩石上的孔洞发出！那声音的大小，随着风起风落、紧急缓慢，竟奏出千变万化的旋律来。

吾羲道：“之前就听说长风谷的人极其擅长音律，如今连快入门石都这般巧妙，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能造出哑琴来。”

玉不去绕行一周查看，这巨石上分布了许多孔洞，大小不一，位置各异，有的似有规律，有的看来毫无章法。伸手堵了一个孔儿，则巨石所出之音又有不同，听了一会儿，道：“的确是巧妙。不过倒是用来做什么呢？”

吾羲道：“你们中庸一派，都喜欢人有所长，物尽其用，而在我们无为，却喜欢无用之物。你看我们使得各式物什，都是无用以为用。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玉不去笑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吾羲道：“咱们别研究这个满身窟窿眼儿的大石头了，救人要紧！”说着便拉着身后不行人事的夜枭往里走，刚往里走三步。

玉不去忽然道：“等一下……”

吾羲刚回头，突然巨石发出的旋律陡然变为啸音，一股凌厉的气流迎面而来，那强劲不亚于高手所催出的内力。

吾羲脚下一转，旋身躲过，那巨石声音又是一变，接着迎面有两道气流飞来，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刚抬脚，巨石又是一声尖锐啸声，迎面飞来四道气流。吾羲一惊，忙丢了藤蔓翻身跳起躲过，落地时，巨石又是尖啸，八道气流朝周身八大要害处同时飞来，吾羲只得使出速度疾闪。谁知越是躲闪，巨石声音越急，气流越多，力道越凌厉。“这是谁在暗处耍奸？”

两人正仓皇间，那巨石发出的刺耳的尖锐哨音，在谷中来回震荡，顿时觉得头脑眩晕，恶心欲呕，扑倒在地。

玉不去忙道：“吾羲，你别再往里去了，你越往里去，气流越多，声音越大！”

吾羲闻言便往外躲，果然气流渐少，巨石声音渐缓，等吾羲回至巨石旁，便再无气流，巨石又恢复了祥和的旋律。

吾羲不满道：“你早知道这有机关？”

玉不去道：“我也是刚知道，这大石头是这么个用处。”

“那你怎么知道往回走？”

“你想想你们无为山的守备，长风谷怎么说也是九大派名派之一，偌大的入口，却连一个看守也没有，岂不是不合理？你就贸然往里去！”玉不去指着巨石上两行字道：“‘前行苦无路，回首天地宽’，这是在劝人不要往前，掉头离去呢！”

吾羲绕着巨石又看了一周，道：“这块巨石原来就是看守入口的？”

玉不去道：“想必里面的路下面有机关，通着这块巨石，一旦你踩中某些机关，就会改变这巨石中某些孔洞中的气流，攻击擅自进入的人。”

“那我们怎么才能进去？”

玉不去道：“方才这巨石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想必早就惊动里面的人了，先稍等片刻，看看会不会有人来。”

话刚说完，便见山谷深处匆匆行来一人，那人也是一身亓人衣着，他踏过吾羲走过的地方，却没有丝毫异常。

那人及近见两名少年身后拖着两名中年，便问道：“不知两位是何人，何事来此？”

但因对方说得是亓族语，二人都是不懂，一脸茫然。二人对着躺着的两个人来回比划，那人始终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不耐。

玉不去道：“我们要找长风谷谷主，亓族巫女亓玉说要取她的东西。”

那人一愣，便伸手向内引路。这回，几人走进去，也是没有任何异常。

吾羲道：“他怎么一听到亓玉的名字态度就变了？”

前面的人拐了个弯，又走了一段路，再拐弯时，男人伸手拉下了山壁之中的一个机扩。

玉不去道：“原来，控制地面机扩的开关在这里。”

吾羲道：“这机关还是有破绽，若是有轻功高手飞身越过这些地面，直接进入这里呢？”

那人笑道：“除非是神仙，能凭空飞越，否则即使身怀绝学，也需借力凌空。所谓轻功，也是借力飞行。这峡道蜿蜒一里，地面乃至山壁，都有机括，只要任何机括被触及，山壁之间便会产生气流，如万箭对穿。没有任何高手能凭空飞行这么远，而中间不需要一次借力。”

“怪不得方才我越往里进，越往高处躲，那些气流就越多越猛越急。”吾羲突然道：“你会说大成话？”

那人道：“亓族人很多人都懂大成和南夷的语言，不奇怪。”

吾羲道：“那你方才为何难为我们？”

那人道：“不想让你们进谷，索性装作听不懂也看不懂。”

“……”吾羲：“那后来怎么就让我们进来了呢？为什么一提亓玉的名字就行了？”

那人暧昧不清地笑了笑：“因为我们谷主呀！”

两人一脸莫名。

吾羲再次回望荡荡峡谷：“你们长风谷是有什么宝贝吗？需要用这么大的阵仗守门？”

那人没有答话，只身拐过弯，眼前所见是一片近圆形的开阔山谷，房屋挨着山壁坐落，有些房屋落在了山壁的巨岩之上，房屋的形制也大多简约朴素。山谷中央，绿草如织，清风环绕房屋，空旷的山谷中央，有几个人或立或坐，或抚琴弄箫，吟哦成韵；或手持乐器，闭目聆听。

吾羲只觉一路在山谷内行走，只觉得有些地方风声、乐声、人声，交织嘈嘈，有的地方只听见悠悠乐声，振聋发聩，有的地方又寂寂无声。怪道：“这些声音，怎么跟每行到一处，都有个机关控制了一般？”

那人道：“长风谷曾经被玄机楼给改造过，所以有的地方声音被增强，可以清楚听出乐音的丝毫差异，有些地方声音被削弱，几乎难以耳闻，这样一来，长风谷内乐声、人声可以互不干扰，生活、制器因地相宜。”

吾羲又环顾四周，果然见操弄乐器的与闲言碎语的都是交错间隔一定的距离，叹道：“这玄机楼也太神了！这种事情也能做到？”

玉不去道：“玄机楼是江湖九大门派最神秘，也是唯一以机巧立派的的门派，中庸阁的太湖边上，也是有一处盛景，名为‘蓬莱九幽’，也是玄机楼的手笔。”

吾羲道：“蓬莱九幽有什么稀奇之处呢？”

玉不去道：“是利用光影变幻，造出来九重仙境和九重炼狱，更奇的是每日光影不用，所呈现的景象也各不相同，好比万花筒一般。白日人在其中如置身仙域，看尽繁华盛景；夜间入其中如经九重地狱，遍历森罗万象。人若是心有魔障，入夜可千万入不得。”

那人嗤笑道：“那种明着成仙，暗里搞鬼的地方，也就中庸阁好意思拿来显摆！”

玉不去看了那人一眼，没有说话。

那人将两个昏迷的人安置给其他人，领着吾羲和玉不去两人，沿着山壁的悬阶上去，悬梯从山岩之上斜拉到地上。

好在吾羲和玉不去都是有功夫在身，并不难为，吾羲悄声道：“这梯子也忒图省事了吧？”

那人道：“长风谷内能利用风控制声音，正是因为山体结构特殊，若是修建梯子，必定会改变山壁，梯子的结构和材料也会对回声产生影响。”

等三人上了巨岩之上，一名中年男子坐在岩石上，闭眼聆听，手上在拨弄一具新做成的长琴，那弦丝颤动，琴声悠悠。领路人也没有打扰那人，便直接将二人引入室内。

吾羲和玉不去进了室内，那人便立即退出去将门关上。房内没有窗户，全靠四周的壁灯照明。似乎没有任何声音，两人呼吸可闻，落针可听一般的静。

屋子里面没有任何摆设，只在正中央设了一处琴案，一人坐在那里，看面相识个中年男子，只是长发花白，也在抚弄一具新琴，只是琴弦拨动，没有任何声音。吾羲便明白，这应该就是哑琴了。

两人走进后，玉不去便道：“中庸阁弟子玉不去拜见风迎谷主。”

风迎皱了一下眉头，最后像是不耐烦一般停下了手下的拨弄，睁开了眼睛。

“中庸阁的弟子？”风迎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有些不屑，但又忍住了。

玉不去直奔主题：“亓族巫女说要取回她的东西。”

风迎一愣，沉默片刻后道：“这样……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玉不去道：“她稍后会到，还请谷主取物救人要紧。”

风迎讶然：“救人？什么人？”

“大成护国将军虞让。”

“虞让？大成护国将军？”风迎嗤道：“大成如今是什么人都能做护国将军了……”

玉不去又道：“还有一个是亓族人，谷主您也是亓族人，不至于对族人见死不救吧？”

风迎这才正眼瞧二人，起身出了密室。三人出了密室，先前领路的人正跟那抚琴人聊天，风迎对门前抚琴的男子道：“余音，别弹了，里面的琴还是不行，有实音，常乐回来了让他重做。”又朝那领路的男子道：“三叠，你带路。”

三叠引着迎风去看那二人。

风迎见一人满脸疤痕，五官难辨，又看另一人，一身铠甲甚是英武。迎风看了虞让片刻，头一扭，气哼哼朝三叠道：“去取陶埙来。”转身便走了，留下玉不去二人在原地一脸迷茫。

吾羲道：“他这是何意？怎么一句话没有就走了呢？”

三叠去了陶埙回来，催促二人：“你们还愣这里做什么？还不把人带过去？”

二人回头一看，三叠打量着虞让，一脸的玩味：“用你们大成的话来说，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二人忙动作起来，玉不去道：“你刚才的话是何意？”

“你道为何亓族巫女能要求谷主救人？”余音道：“那亓玉，原本该是谷主的妻子呀！”

玉不去瞪大了双眼：“谷主的妻子？那……那……”

“当初亓玉的嫁妆都已经搬入长风谷了，谁知成亲当天当场反悔了，撂下一众庆祝欢喜的族人，各有各的感叹。”

玉不去道：“当众被弃婚，确实奇耻大辱。”

三叠道：“亓族人倒没有什么荣辱观念，若说同情倒有，那也是因为谷主枉付出真心。”

玉不去硬着头皮问道：“她不喜欢风迎谷主吧？不然为何逃了？”

“亓玉和谷主，按说青梅竹马，婚姻也都是心知肚明，各自默许的。”三叠指着虞让道：“谁知道凭空多出来了他，才认识几天呀？就撇下未婚夫跟人跑了……”

“那风迎谷主恨透这两个人了吧？”

“我们亓族，不像你们大成人——但凡惦记个什么物事的，就一定要霸在自己手里，好显得自己高人一等。我们亓族嫁娶是很自由的，无论男女互相尊重，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绝不会用你们大成礼义廉耻、三纲伦常的那些虚名头指摘别人。”三叠讥讽一通又道：“我们亓族人最厌恶狡诈虚伪之人，亓玉不过是选了心中所向，也算行事坦荡，不过是一场琴瑟不合的旋律，总不能怪罪琴瑟吧？所以风迎还不致于恨上他们，只是，他是真心喜欢亓玉的，但用情过深的人难免心有怨怼。”

玉不去神色复杂：“那谷主还会救夺妻之人吗？”

三叠道：“既然是亓玉所托，应该会救的，不过心里头乐不乐意，就难说了。”

吾羲道：“你这么说，你们谷主倒是个小心眼的……”

三叠笑道：“小娃娃，等你日后有了‘托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的心上人，倒要看看你是如何大度的！”

吾羲脸皮微红：“我才不会惦记‘明月照沟渠’的人呢！我就是这么大度！”

三叠哈哈直笑：“你那不叫大度，你那叫用情不深！”

吾羲道：“你不是说，你们亓族人惦记什么，也不会霸在手上的吗？既然放手，为什么还要惦记？”

三叠道悠悠道：“惦记，那是尊重自己的心思；放手，是尊重别人的心思。所以我就觉得，用情深，都不如我们谷主……”

风中遥遥传来一声厉呵：“就你话多！还不快些！”

循声望去，风迎已立在一处洞口前等候

玉不去在一旁听得沉默，不知在思考些什么。